顾鼎臣听得既羡慕,又伤感,他本是榜眼,一入翰林院就做了做了七品编修,本是高起点。可翰林院等学官升职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他在这里兢兢业业地做事,却还不如他们被挤出翰林的人。可让他卷进这风口浪尖,他又实在是心怯,他只是普通商户出身,不比谢丕有一个阁老爹,他万一栽了,谁能去捞他呢?
想到此,他就更羡慕李越了。他道:“含章兄何时回京,可有消息吗?”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谢丕和杨慎身上。杨慎道想了想道:“想来还有一段时日。”
顾鼎臣点了点头:“他这才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是好运道。”这样的不世之功,足以保他一生的荣华富贵。更别提,万岁还那么看重他。或许,等他回来,他应该多登门拜访几次。
杨慎闻言微微皱眉:“可这样的福气,却不是人人都接得起的。当今世上,只有李越,才能将这样一局死棋盘活。”
谢丕对此深有感触,他道:“含章于人心的把控,已是出类拔萃。更难得是,他颇有些奇思妙想,总能另辟蹊径。”
譬如勋贵问题,旁人都是想直接硬碰硬,他却能想到通过界定继承权来引起狗咬狗,又譬如蒙古的祸患。
他道:“仁宗朝、宣宗朝时,为促成蒙古内乱,不知输送了多少物资,花费了多少年的时光,来扶弱压强,确保势力的平衡。可他李含章,只用了几十个和尚,就能将蒙古搅得鸡犬不灵。我们以往只知僧尼‘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1】的害处,却丝毫没有想到,其竟也能有这样的大用。他能有这样的远见,当然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绝处逢生。”
顾鼎臣听得心头尴尬,只得强笑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看来,他靠得是真才实学。”
杨慎笑道:“是啊,我还记得,过去总有人传含章兄的闲话,说他是靠容貌才得万岁宠信,可如今,这些人想来都会闭嘴了。”
李梦阳嗤笑一声道:“你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早在铁头御史的名号打响时,他们就不敢说这话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他们大多是心地纯良之人,更多是为朋友高兴,而不是心生嫉妒。
谢丕想了想,又沉下脸:“我担心的是,蒙古乱成这样,含章兄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这席上登时一肃。李梦阳问道:“这仗会不会打?”
董玘为人方正,他沉声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现今,应还远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吧。”
顾鼎臣也道:“蒙古既然内乱,那就不足为惧,我们又何必去喊打喊杀呢。”
唐胄毕竟在户部呆了这么久,心里还是有点谱,他道:“可这样的良机,一旦过错,只怕圣上……”
杨慎道:“圣上虽然好武,却更爱民。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2】孰轻孰重,万岁心中怎会没有掂量。再说了,一旦打起来,含章兄不就更危险了。”
“这倒也是。”唐胄微微阖首。
穆孔晖道:“哎,这么说来,蒙古既然已经内乱,含章兄不是就快回来吗?”
董玘叹道:“只怕他的形销骨立,更剩谢兄百倍。”
穆孔晖一愣,他也是满心惆怅:“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我们,是不是该备些药材。届时好登门给他送去。”
顾鼎臣一哂:“我记得,以前翰林院院判葛林就住到了他家里去。宫中珍贵药材无数,只怕我们这些寻常之物,用不上。”
穆孔晖正色道:“万岁给的,是天家的恩典。我们送的,是兄弟的情谊。岂能有了恩典,就不要情谊了呢?”
顾鼎臣一时哑口无言。李梦阳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他指着穆孔晖道:“这小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心里还挺明白。”
他们正说笑时,李东阳恰好来了。他们忙起身见礼。最近人逢喜事,老阁老脸上的每根皱纹都舒展开来,脸上时时洋溢着笑容:“免礼,免礼。是老夫来迟了,先罚酒三杯。”
他家的管家李庄忙拦道:“老爷,夫人有令,您如今年事已高,吹吹风都要头疼,万不可贪杯。”
李东阳刚刚举起的酒杯僵在半空,他问道:“今日盛会,难道也不能多饮几杯吗?”
李庄笑道:“恕小人斗胆,夫人说了,此例不可开,若真让您喝了,日后只怕天天都是盛会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