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增措的目光闪烁,应道:“贫僧是传教的僧侣,法号丹巴增措。哎呀,你先别起来。”
月池乍听之下,头皮一紧,这才注意到他的打扮。此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头戴黄色僧帽,身着红色僧衣。她心下一惊:“你是黄教僧人?这是哪儿?”
朱厚照好佛,月池身为伴读,怎么会不读点佛理,更何况西藏喇嘛事关明藏关系,她自然也有所了解。黄教是大师宗喀巴所创立的藏传佛教宗派,又称格鲁派,因高度尊崇佛门戒律,所以被称为善规派,又因头戴黄帽,所以别称为黄教。黄教中的大师素来与明友好。明藏之间的关系,都依靠黄教来维系和谐,永乐爷时,就有高僧班丹札释入京,历事五朝,备受尊崇,还被封为国师。因着这种渊源,按理说,黄教僧侣应当在明地走动才是,这儿不会是在明地吧?!
她心知肚明,要是在这样的境况,在九边显露女儿身,只怕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她飞快打量四周,又发觉明明是在帐篷里。她心中万分不解,总不至于,西藏和鞑靼勾结在一起。
丹巴增措被她连珠弹炮的问题问得一愣,他正张口欲言时,帐外忽传来人声,来人同样是说汉语:“只知道盘问别人,怎么不说说自己!”
月池一惊,丹巴增措更是立刻起身,侍立在一旁。月池心知,瞧这架势,是正主来了。她目不转睛盯着帐帘,见来人近前来。
来得是个鞑靼男子,留着茂密的胡须,将整张脸都挡了大半,一时也辨不清年纪,不过从他露出的皮肤,还是能勉强看出,年纪并不是很大。他的一半张脸十分光洁,可另一半脸上却有隐隐有一块伤疤。他身上穿着带血的皮袍,拎着蒙古腰刀,大刀金马地坐在他们面前。
丹巴增措忙行礼道:“见过诺颜。”
诺颜?!月池只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诺颜正是蒙语中领主的意思,这若是个鞑靼领主,那他和达延汗……月池是万没想到,她是才出狼窝,又进虎口,落到此人手中,她要怎么才能掩饰身份。
她才刚刚醒来,又受到这样的惊吓,不由神色变幻,难以镇定,一下就被嘎鲁看出了端倪。他的眼睛一眯,他先命丹巴增措退下,接着忽然用蒙语道:“不认识我了,你忘了你的腿了?”
月池下意识去看腿,伤腿在烈酒下的撕心裂肺之痛仿佛还没过多久。她这一低头就发觉不对,可已经太晚了。嘎鲁咧开嘴,露出森森的牙齿:“一个女人,穿着大将的服饰,带着大将的令牌,知道黄教,还通晓蒙语。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月池想过会逼问,可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她只是略一迟疑,一柄蒙古腰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被压得一窒,立马开始拖延时间。她先是叹了口气,眼中泪光点点:“说来话长。”
嘎鲁却不上当,他反而将刀往前送了送:“少唧唧歪歪的,丑成这样,还做这种做派,没得叫人倒胃口!说,再不说,老子就一刀宰了你!”
月池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她闹得自己形销骨立,这脸如今是不管用了。她下意识后退,时春被她压住,因而醒来,她断喝道:“你干什么!”
她明明伤得更重,却在情急之下,生生扑过来。她背上的伤口裂开,殷红的血沁透伤布。月池惊得魂飞胆裂,她也不顾一切拦在她身前。这反倒把嘎鲁吓了一跳,他赶忙将刀收回来,可还是在月池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月池死死按住时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都这样了,还想和人拼命吗?!”
时春没有答话,她只是盯着月池脖子上的伤口,接着转头看向嘎鲁,警惕的目光同护崽的母狼没有什么两样。
嘎鲁先是一怔,接着嫌弃道:“问话而已,又不是要宰了你们。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这就是你们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月池先拍了拍时春以示安抚,接着深吸一口气道:“恩公恕罪,还请恩公再取些金疮药来,待我替她包扎好,一定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嘎鲁定定瞧了她一会儿,这才去取了药来。月池小心翼翼地去解时春的伤布,轻声道:“疼吗?”
嘎鲁在一旁看得牙都酸了,他上前一把将布扯开,哗啦啦将药倒了上去。时春又一次疼得五官变形。
月池的眼中火焰升腾而起,可又生生忍下,她一边替时春包扎,一边咬牙道:“多谢恩公援手。”
嘎鲁反倒有几分刮目相看:“你不可能是寻常民妇,难不成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可这样身份的女人,怎会到战场上来?”
月池垂眸道:“恩公容禀,妾身郭氏,出身武定侯侯府,曾祖母乃洪武爷的女儿——永嘉大长公主,说来本就是将门。”
女儿身是铁定瞒不住了,那就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她必须抬高自己的身份,才能确保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同时,她还要解释自己为何会这样出现在战场上。这个谎委实不好编,可对把说谎当家常便饭的月池来说,也并非太难。
嘎鲁着实吃了一下,这居然是个皇亲国戚,心中半信半疑:“呵,公主的曾孙女,侯府的小姐,居然来打仗,你是把我当傻子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