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胡靖就忍不住了:“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想,这里头都是权贵的事啊。你以为我们是自愿花高价去权贵手里买粮草吗?他们又能分我们几个钱,还不够贬官时拖家带口的路费。全都是被逼的!”
月池道:“我们可以和他们商量,如今《功臣袭底簿》已颁发,咱们连哄带吓,只需他们让出一小部分的利,就足够养活四五千的游兵了。”
邓平面色灰白:“吓不住的,这里头还有王爷府和公主府的事,那都是天潢贵胄,咱们能怎么吓?”
月池悚然一惊:“他们怎敢……封地难道都不够他们压榨了吗?”
朱振道:“穷奢极欲,不是一句空话。万岁登基之后,再没给他们赐下盐引,这笔亏空,总要找地方来补。”
奚华和胡靖难掩快意地看着月池目瞪口呆的脸,他们继续放雷:“再说了,你怎知你的先生们,在这儿没有产业呢?”
月池勃然大怒:“胡说八道。先生们都是一身清正,事事简朴……”
奚华不敢置信地看向刘达:“你们都称兄道弟了,就没带他去拜访张家?”
月池心中咯噔一下,她一听张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张太后的娘家,可仔细一想又不对,这涉及的是文官之事。她只听刘达叹了一口气:“如今去,也不晚。”
他们一行先带着月池和张彩到了城外的田地上,绿油油的麦浪在田间翻滚。刘达道:“这在早年供祭祀所用的官田,可近年却成了私田,但耕种的人却还是士卒。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把粮食卖了,却一个子都拿不到,钱都要送到人家的荷包里去。”
难怪,难怪连锦衣卫也查不到,原来一路都是走官府的路子,只是最后拿钱的时候,才易了手。月池冷声道:“这官田给了谁?”
刘达道:“是工部右侍郎张遇的弟弟。”
胡靖此刻的尖酸也带些苦闷:“这种事儿,这种田,在这九边比比皆是。反正大家都在拿,谁有权不来分一杯羹。这里头盘根错节,谁能来动,谁敢来动?我等不像你李御史,一心想做大事,我等只想让一家老小糊口而已,就这样,也是难于登天。”
刘达叹道:“我记得,兵部尚书东山公来巡视时,就给先帝爷上了奏疏,力陈边弊。可涉及贵胄和近臣的事,都被宫中留中不发。先帝和当今都是爱民如子,这般不管,只能说是,牵连太大了。”东山是刘大夏的号。
张彩也是头皮发麻,他对月池道:“御史,特别是如今,京中新设了东官厅……您总不能只弹劾一方,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吧?”
月池只觉手足冰凉,她终于明白了,这事一旦揭出来,朱厚照再表露出插手的态度,这又会成为各方混战的新焦点,稍不注意,整个四九城都要掀翻。就连内阁和大九卿,在这种时候,他们也不会支持她行此贸然之举。
奚华道:“蒙古劫掠,是以夺食为主,也不是次次都大开杀戒。即便他们来了,我们打输了,尽力瞒上一瞒,差不多也就算了。可是你,伤了达延汗,结下血海深仇,下一仗必是大动静,决计是瞒不过去了。可我们能怎么办?你是秉性正直,你是不忍百姓受苦,可如今,就因为你蠢,所有人都要跟着你一块倒霉!”
胡靖愤愤不平道:“错了,是咱们给他顶雷,他一个七品监察官,又有内阁撑腰,谁敢去怪罪他?”
刘达看着月池面色煞白,他想出言宽慰:“不怨他,含章也只是想交换人质就算了,是他那个妾室,自作主张。这也怪我,本以为是换完人就好了,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胡靖不敢置信道:“还有他妾室的事?女人怎么就这么头发长,见识短!果然是牝鸡现世,就是大乱之象。”
张彩听得双腿都在发抖,他眼疾手快去按住月池的手,即刻道:“我们二夫人也是救夫心切。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就连下官听了,也是惊骇不已呢。咱们说正事,接下来,接下来怎么办。”
奚华与胡靖对视了一眼,他们终于说出了来此的真正目的:“你们这儿的人头,我们至少要三分之二!否则,小王子要是打来了,就别怪我们装聋作哑。”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威胁的意思。九边军镇从规划修建时,就是打算将其作为一个防御带。特别是英宗皇帝以后,入境劫掠的敌患陡增。蒙古骑兵来得太猛太快,单个军镇无法抵抗,可其他军镇因为距离太远,等援兵赶到时,蒙古骑兵也差不多抢完杀完,打道回府了。对此,明廷总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各镇加紧建设卫所、堡寨,企图通过增设防御点,调整防御布局,来提升九边的策应和防御能力。
在此基础上,分守制度进一步成型,即划分防守区域,让将官分区负责。这样固然明确了职责,加强了区内的合作御敌,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只要蒙古没到我这个区来惹事,就是把隔壁抢得一个子都不剩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