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三,那三也不会是某人。
浅淡的秋阳穿过三交六椀菱花的窗楹射入室内, 在栽绒小团花地毯上投射上了点点金色的光斑。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门来,轻轻移开了紫茸帐,朱厚照拥着锦被睡得正香。小太监咽了一口唾沫, 小心翼翼道:“万岁, 万岁?”
朱厚照不由皱起眉,难得不是例朝, 他睡个懒觉还有人来烦,他翻身就说了一个“滚”字。小太监被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来,可若是这么离去,万一误了万岁的事, 他心中又同擂鼓一样,半晌方鼓起勇气道:“万岁, 这里有李御史给您的帖子。”
朱厚照在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什么帖子?”
小太监期期艾艾道:“是李越李御史给您的帖子。”
朱厚照霍然惊醒,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伸手道:“拿来!”
小太监忙不迭地将帖子递过去,朱厚照打开只瞧了几个字就惊呼出声:“他居然请朕去逛街?!”
这在他看来不可思议,因为他们俩之间,基本上都是他去找月池,月池除了有事, 罕有主动来寻他的时候,特别是他大婚之后, 以前他找她出游,她还会跟着一起去几次。自他大婚后,她又遭逢大难, 结伴而游已经成为回忆了。
朱厚照欣喜之余, 又觉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忙掀开被子, 趿上鞋,道:“更衣,把便服都拿出来!”
小太监心里咯噔一下,忙像踩着风火轮似得冲出去了。朱厚照在上百件衣服、靴子、配饰中,挑了足足两个时辰,方觉勉勉强强可以出门,他暗道,镇守太监召回之后,贡品采办的确是不大方便了,看看,朕这穿得还是前几天的旧花样。
待拾掇完毕后,他才想起忘了看和月池在哪里会面了,这才又拿起帖子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不读不知道,一读吓一跳,他目瞪口呆道:“他是约朕和皇后一起,与他全家出游?!”
婉仪是在张太后宫中时被太监急急忙忙接回来的,她一脸茫然地回到坤宁宫,就见宫女们准备好的民间女子的服饰和发饰,婉仪一愣:“这是何意?”
她身边的大宫女香蕙喜笑颜开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爷召您伴驾,一道出宫呢。”
婉仪与朱厚照除了大婚时,不尴不尬地处了几日后,就偶尔只在太皇太后和太后宫中碰上。她本以为自己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谁知居然有这一桩神来之笔。她既不想争宠,也没必要时时往皇帝身边凑,于是道:“我身子不适,恐扰了万岁的雅兴,还请公公替我向万岁告罪吧。”
传旨黄门一脸难色,香蕙与婉仪相处日久,心知自己的这位女君生性恬淡,不喜争抢,但在这粉黛三千的后宫,即便要恬淡,也要有个儿子在手啊。如今不趁着年轻貌美,诞下嫡长子,难道要熬到人老珠黄时,任由婢妾之流高居己上吗?她忙恨铁不成钢道:“娘娘,这是多好的机会。您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婉仪别过头去:“行了,别说了。”
香蕙又低声道:“奴婢知娘娘是害羞,可是此次非只有圣上,还有您的表妹与表妹夫。有他们在,您还担心什么呢,出去松散松散也好呀。”
婉仪如遭雷击,她道:“你说什么,李御史和贞筠也去?”
香蕙重重点头。婉仪一时低头不语。香蕙心知,这就是意动了,她忙招呼一声,侍女们齐齐上前来,替婉仪梳妆。他们深怕朱厚照等久了,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将婉仪送到了宫门口,与朱厚照会合。
这对夫妻见礼之后就相对无言,婉仪是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朱厚照则是之前碰了软钉子,不愿开口。他们各上了小轿出宫,到了东四牌楼。
东四牌楼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这块地方在元代时就十分热闹,到了明代北京营建之后,此地又正位于朝阳门往内城的要道上,各地的客商要入城,一般都会在此地打尖住店,兜售商品。在这样的条件下,东四牌楼越发生意兴隆。为了促进商业进一步发展,这些精明的商人每年的今天都会在此举办灯市。
朱厚照和婉仪下轿时,已经到了正午了。大街两旁早已被摊位占满了,路上的行人虽然不至于到摩肩接踵,但也是人潮涌动。朱厚照最喜热闹,眼前一亮,婉仪却有些发怯,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不过很快,她眼中的就只看得到那一个了。月池迎了上来,请他们上楼去。婉仪戴着帷帽,只能在上楼的时候透过缝隙偷偷看他几眼,她的心不由揪成一团:“为何还是那样单薄。”
朱厚照见到月池脸上却有些不高兴,月池想到了离别在即,便问道:“您这是怎么了,难道这花柳繁华地还不合您的心意?”
朱厚照闷声道:“你为何还要把她也请上!”
月池一愣,她道:“娘娘是主母,我为臣下的,自然也当敬奉。再说了,您既然带上了娘娘,就说明您也是乐意得呀。”
朱厚照道:“呸,朕那是找个人绊住你家的,免得拖后腿。”
月池:“……”没心没肺如此,也是罕见。
待进了雅间,中有一道屏风隔断,男女分席而坐。桌上早已摆好了佳肴,贞筠等跪下叩首,话还没说完,就听朱厚照道:“朕不要在这里。”
贞筠的心咯噔一下,这地方可是她选的!这祖宗又出什么幺蛾子。月池也讶异道:“这儿是洛阳菜,您往日不是挺喜欢的吗?”
朱厚照兴奋地看着楼下:“都吃腻了,让她们留在这儿吧,你陪朕去街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