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道:“王太监一得知此事后,就立即去向万岁告罪,谁知万岁知晓前因后果后,不怒反赞,说此子真乃淡泊名利,有情有义之人。”
李东阳细眼圆睁,奇道:“这从何说起?”难不成与女子私下交往倒成了嘉言懿行了?
萧敬便将李越自辩,又闯方府救人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这下听得李东阳都啧啧称奇:“为救一素未谋面的女子,竟能将功名前程一道舍弃。”
他想到满朝文武公卿为博东宫伴读之位暗潮汹涌的情状,不由叹道:“某些人妄称是国家栋梁,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萧敬微微颔首:“谁说不是呢。圣上既赏其才,又惜他的人品,再加上他是唐伯虎的弟子。那年那桩案子是您亲自主审的,为何那样判决,您比我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说唐伯虎舞弊案了,李东阳想起此事也不由一声长叹。李东阳与程敏政都有神童之名,被当时的巡抚罗绮向朝廷举荐,因此有幸得到英宗皇帝召见。英宗为了考校他们,出了一个上联:“螃蟹一身麟甲”,程敏政素来才思敏捷,先李东阳一步对出:“凤凰遍体文章”。英宗对此赞赏不已,而李东阳本人也不甘为后,紧接着就来了:“蜘蛛满腹经纶。”这样的妙句。
英宗及满朝文武对此都拍案叫绝,特许他们留在翰林院读书。两人一同进学,又入朝为官,说来真是数十年的交情。如果能救,李东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那时物议沸腾、众口铄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轻发落,保住程敏政的性命,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程敏政到底还是……
萧敬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老先生【1】不必如此,您与万岁都已尽力了。只是因着这桩缘故,万岁对唐寅也有几分怜悯之意。然而,提学御史方志亦是正直忠良,即便我们知其缘由,为了方家的声誉亦不好大肆宣扬,公然为李越平反,故而只能让李越吃下这个哑巴亏。但万岁素来仁厚,实不忍他们师徒为此遭千夫所指,文坛鄙弃,所以才召他入京。若其才堪为东宫侍读,万岁便与诸阁老再行商议,即便其文采不足,凭借着面圣的荣耀与赏赐,亦能保他们师徒在乡里不被人欺辱。”
李东阳连连点头:“圣上宅心仁厚,实乃万民之福。不过为免引起朝中一些恪守礼节的刚直大臣的不满,此事最好还是不要声张为要。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
谁知李东阳这般说来,却让萧敬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了,他愁苦道:“老先生高义,可此事只怕不能如您所愿了。太子不愿放李越走。”
李东阳浓眉紧皱:“不过一面而已,何至于如此。”
萧敬苦笑道:“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咱们这位爷,自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岂有他看上眼,而弄不到的东西。咱们越劝,他反而越来劲。”
李东阳摇摇头:“可这事由不得殿下胡为。”
萧敬又是一叹:“未必,太子已经说动了皇后,言称只要李越入宫,他亦准张奕入宫伴读,并且以兄长之礼相待,再不拿他取笑。”
李东阳一惊,随即无奈道:“这么说,这下是娇妻爱子,一同向万岁求情了。”
萧敬点头:“还不止如此,王太监被召去了文华殿,到现在都没回来。待他折返之后,说不定就是轮到您和徐、谢二位辅臣前去了。”
李东阳失笑:“太子聪慧如此,老臣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是我们三个老家伙所求甚少,可不会那么轻易被说动。”
萧敬沉吟片刻道:“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想想约斋公的前车之鉴。龙子凤孙,天潢贵胄,可不是省油的灯。依我看,您还是与徐、谢二位阁老先通个气。”约斋公就是指被太子爷搞得提前致仕的马文升,他别号约斋。
李东阳闻言点头称是,他起身致谢道:“多谢萧公的告知,那我就先告辞了。”
萧敬道:“为国尽忠,何须言谢。”
萧公公果然对太子爷的定位非常准确,这盏耗油灯在听罢王岳的解释后,悠悠道:“照你这么说,父皇根本没有让李越入宫的打算,只是为了施恩才召他入京。”
王岳道:“正是,所以还请您……”您就不要乱来了,万一闹出什么事来,您是屁事没有,我可就糟了啊。
朱厚照重拍案几,其上的犀雕松鹿笔架都跳了几跳:“你是不是以为爷傻,任你糊弄。若要施恩,直接派人赏赐就好了,何必千里万里的把人弄来。父皇分明是最近才改了主意,再不说实话,可别怪孤不给你这老奴颜面,当众廷杖的滋味可不好受!”
王岳惊得一哆嗦,又在察觉刘瑾看笑话的眼神后,心下暗恨,他哽了哽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因着考较过后,发觉他举业只是平平,人又生得太过……一来是怕人觉朝堂取士不公,二来殿下您成人在即,也是怕影响您的声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