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方小姐看中我,私相授受,更是无稽之谈。小姐是您与夫人的掌上明珠,正当嫁龄,相信您与夫人也正在为她挑一位如意佳婿,天下好男子何其多,小姐岂会看上我这么一个无才无德之人。退一万步讲,假如方小姐真的看中了在下,她大可向您与夫人暗示心意,何苦要做出这种有辱门庭之事。”
钱太监听得挑挑眉,又听到方御史的质问声:“巧舌如簧,那小女妆匣内的情诗与你手中的头巾又如何解释?”
“贵府深宅大院,如真是小姐与我私相授受,那必有中人,请方御史您找出中人,查问清楚。我与小姐相见交换信物,究竟是何时何地,又说了何话做了何事。如有我或小姐不在场的证据,那真相不就一目了然了吗?不过……”
他拖长了调子,钱太监不由竖起耳朵,方御史也追问道:“不过什么?”
里间传来一声嗤笑:“不过也不必如此麻烦,这等浮艳诗句,怎有脸面来冒充我的作品。‘一曲临风值万金,奈何难买玉人心。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徽更恨深。’【2】晚生倒以为,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萝茑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3】还请您明鉴。”
钱太监也是上过内书堂的人,一听即明。苍蝇附在马尾上,萝茑缠绕松树,固然能够达到高远之处,只是自身无能,全部依附于人,实在羞耻,所以正人君子宁可独面风霜,也不可像鱼鸟等宠物一般亲近于人。
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志气,实在是难得。想到此处,他不由推门入内道:“方御史,依咱家看,就不必再审了,岂不闻‘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唐伯虎闻声回头,一见是他与曹知府立时就放下心来。唐伯虎显然是认得钱太监的。他姓钱,名能,是女真人氏,家中有兄弟四人,于正统四年一齐入宫。四兄弟在宫内都混得十分风光,钱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先为御用监太监,接着又在云南做了十二年的镇守太监,后又被宪宗皇帝调到顺天府担任守备太监,一直任职至今,在这南边一块的地界,堪称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说清白之士就如沙里淘金一般,终有一日会洗脱污名。这不就正说明,他是相信他们的吗?
他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沈九娘的声音:“放我进去,放我进去!伯虎,伯虎,你怎么样!”
唐伯虎大惊,他忙努力地挣脱绳索,往外探去:“九娘,我在这里,我没事!”
钱太监闻言挥了挥手,鬓发凌乱,面带惊惶的沈九娘就这般冲了进来,一见唐伯虎就再也止不住泪水。月池略一思索,便对钱太监与曹知府道:“多谢二位肯从我沈姨之请,为我师徒二人洗刷冤屈。”
什么!唐伯虎不敢置信地看向九娘:“九娘,你、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沈九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太监又惊又喜地看了月池半晌后,方对方御史道:“王大铛特命咱家来,瞧瞧这李越是否名实相副,堪为东宫近臣。说句实在话,咱家领命时心下还在嘀咕,京中物华天宝,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何须到咱这南边来。结果一见之下,咱家方知,江南毕竟为膏腴之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这话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了,以至于连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在震惊过后,曹知府是狂喜,徒弟若做了东宫伴读,师父难道还会沦落在外吗?唐伯虎与月池是忧惧,以女子之身如何能登庙堂,一旦被发现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而方御史父子则是一片茫然了,事实上,他们在听了月池的陈辞之后,就觉恐是另有隐情,钱太监的这番话更是让他们回过神,以李越的资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等糊涂事,怕是有人因着争权夺利,想拉他下马。
方御史是生性耿介,可不是浑然不通世情,否则也不会坐到今天的位置。他想通关窍后,便命人解开月池与唐伯虎的绳索,长揖致歉道:“是老夫误听谗言,冤屈了二位,还望二位宽待一二。”
月池与唐伯虎对视一眼,唐伯虎忙扶起方御史道:“御史乃正人君子,哪里会想到有人使这种鬼蜮伎俩,此事怨不得您。”
双方就此你来我往了几句后,唐伯虎等人便提出告辞。正午的日光灼热,月池只觉双眼都被刺了一下,膝盖也有些酸软。曹知府见状,忙命人扶住他,一行人缓缓向府门走去。谁知,刚刚走到庭院处,身后又有人大喊着李越的名字而来。这时就连一直镇定自如的李越本人也不由翻了个白眼,这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皱眉回头,一见来人却是一怔,约莫是个十来岁的女子,脸若银盆,双瞳剪水,容貌端庄秀丽,半偏的云鬓上斜插着银钗,上身着玉色比甲,下身穿柳绿绢裙。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月池悚然一惊,这不会就是方小姐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