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涟绛将勾玉埋到水中月后院的树下,随后带着容殊与步重一起去往人间。
同时,九重天传来消息——昨日陛下与那魔头打斗,竟是被他伤得修为尽散,日后恐怕难以再做这天帝了。
涟绛将茶杯搁下,偏头望向一旁伏在包袱上酣睡的小鸡,确认他暂时不会醒后捏诀召出长弓,道:“这把弓留给步重,等他以后化了人形,还麻烦你替我转交给他。”
容殊看着那长弓,眸色微惊,“这——”
“你与他说这弓不值钱便可,”涟绛微低下头,“他若是问起这弓的来由名字,你便说它叫‘勾玉’,是勾玉用神兽之骨锻造而成。”
容殊怔怔望着他,目光满是不解。
他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轻戳步重的翅膀,“以后若是我不在了,这弓还能护着他,不让他再受涅槃之苦。”
容殊轻声叹气,感慨道:“你对他当真是天下第一好,连我都自愧不如。”
“我与你不一样,”涟绛斟茶,慢声说,“你和勾玉对他好,是因为想与他厮守终身。我对他好,是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有他。”
容殊似懂非懂地点头,末了笑道:“我见他第一面时确实连以后合葬一坟都想好了,但如今也知道与他厮守终身是绝无可能的事。
不过我大抵也只是喜欢他的脸,他心里有人,我便祝他与那人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涟绛小口呷茶,闻言眉尾微挑。
这半真半假的话,是真心是假意他心知肚明,却未拆穿,只说:“我吃饱了,上去睡会儿,你记得买账啊!”
“等等!”容殊叫住他,紧皱这眉问,“你方才说若有一日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涟绛拨弄手里的玉石,“没什么意思,总归人终有一死。”
“可你并不是凡胎肉体,若非神识尽散,又怎么会......”容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望着涟绛手里的玉石,叹气说,“你早有打算。”
他想与春似旧同归于尽,但在那之前他要将毕生修为储于玉中,与神器一起于八方布阵,为防死后春似旧因怨重生。
可如此一来,他也再无起死回生,亦或是转世为人的可能。
容殊静了静,问:“你还剩多少修为?”
“三成左右吧,”涟绛摸摸耳朵,又道,“日后还请你代我多照顾照顾财宝。还有这血,麻烦你等时机差不多时,将它滴到勾玉喉间。”
须臾,容殊应声,接下瓷瓶,“那观御呢,你不等他回来了么?”
“不等了,”涟绛笑道,“他不会记得我。”
容殊愣住,“怎么会......”
涟绛笑看着他,余下的那句“没有人会记得我”终是滚落回肚里。
何必说呢?总归是要忘记的。
-
这把名为“勾玉”的弓最终还是没能交给步重。
玄柳对涟绛记恨在心,重伤未愈便命人以斩妖除魔之名追杀他。
但一连三日,涟绛毫发无伤,反是领命之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当即屁滚尿流地逃跑,一个劲儿地嚎着说三界要完了,诸神要完了。
玄柳怒不可遏,整夜瞪眼难眠,脸色更是阴沉可怖。直到第五日,探子回报,说涟绛整日抱着一只小鸡,他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他杀不了涟绛,但让涟绛心甘情愿地抹喉自尽却是轻而易举。
他用重金雇人伪装成逃难的百姓,博取涟绛的同情,随后在他放松警惕时迷晕步重,并将步重交给早早候在门外的天神。
涟绛揣着药回到院中时,玄柳已经和诸神齐刷刷等在屋中。
他们绑着步重和容殊,数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涟绛,眸中满是麻木与残忍。
涟绛将手里的药草搁到桌上,除面色有些苍白外,看上去十分平静,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缓声道:“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玄柳顿然笑了起来,眼神极其恶毒,“涟绛,你弄得三界人心惶惶,伤孤手下无数仙神,你以为孤会轻易放过你和你身边这群杂碎吗!?”
涟绛抬眸,袖下双手紧攥成拳,却仍旧稳着声音问:“你想如何?”
“孤想如何?”玄柳慢慢站起身,“孤要你自毁修为,向三界众神下跪致歉,然后......”
他紧盯着涟绛,咬牙切齿,“为自己半生所作所为赎罪,与魔骨同归于尽,再不入轮回。”
涟绛静静注视着他,耳边尽是容殊与步重唔嗯抗拒的声音。
须臾,涟绛道:“我答应你。”
玄柳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他并未料到涟绛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但转瞬间他眼中的笑意愈加浓郁,几乎让他克制不住地抽搐着嘴角想要大笑出声。
涟绛在这笑容中感到一阵反胃。
那天收回手时,他便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但无所谓,总之玄柳修为已散,假以时日诸神必定不满他继续任天帝之职,逐他下高位。
这对于玄柳而言,无疑是生不如死。
他知道玄柳会伺机报复,而他早已下定决心与春似旧同归于尽,所以玄柳的报复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影响。
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想见的人已经见过,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尽,他本可以安然赴死,熟知玄柳恨他至此,连伤愈都等不及便不择手段意欲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