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心口微疼,隐约明白他的意思。
一万年确实太久,久到足以忘记很多人很多事,久到连爱恨都变得模糊。
他带着府青的执念一次又一次返回万年前,用执念未生时开不出花的诏和花提醒自己莫要忘记曾上演过无数遍的惨景,也莫要忘记春似旧是如何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想阻止一切,想让那诏和花永不盛开。
可惜,从未成功。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悯心望着面前满河的诏和花,笑容有些心酸,“这么些年里我试了无数次,试图改变万年前的事,试图制止似旧,但没有一次成功过。”
“我试过在年幼时杀死春似旧,”他静默下来,须臾,叹声道,“但他总是在我动手前奶声奶气地叫我哥哥......我没办法对一个小孩下手。
后来我试着冷落他,可是他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劲......”
或许是因为孤独了太久,悯心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涟绛静静听着,几度以为他会崩溃到再难以开口。
但他没有,他只是以一种平静的口述慢慢陈述着,说到一些愚蠢的想法时还会被自己逗笑。
“人们都说花相蟒生来便是坏种,无恶不作,我偏不信邪,偏要在陛下诛杀他们一族时求情留下春似旧。”悯心半垂下眼,噙着笑缓声道,“如今想来,从那时起我便走错了路。”
涟绛问:“那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为他求情么?”
悯心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我不知道。”
千万次的重蹈覆辙,千万次覆水难收。可即便再重来无数次,他依旧拿不准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我每一次回去前,都会告诉自己一定要赶在春似旧成魔前杀了他。”
他长叹一气,起身时慢慢地说:“但我总是无法狠下心来。”
涟绛抬眸望向他,心想这人长相便是柔和的,心更是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他长得不那么瘦弱,看上去不是那么可怜......兴许我不会为他求情,更不会自以为是地向陛下承诺教导好他,让他成佛。”
涟绛随他站起来,心绪几起几落。
世人都盼着春似旧成佛,悯心更是其中一个。
涟绛垂眸,问:“可你明知春似旧会因你娶别人而发疯,又为何要答应与妖族帝姬联姻?”
“我试过拒绝,”悯心眉眼间流露出愁绪,“在你来之前我便试过。
拒绝与妖族联姻,则妖帝率兵攻打人间,百姓怨我恨我,砸毁庙宇,往神像上泼脏水砸鸡蛋......春似旧知道以后,私自闯入死界篡改生死簿,一夜之间凡人死伤无数。
春似旧不认罪,之后提了妖帝头颅向我讨赏。众神因他所作所为暴怒不已,将他逐出九重天,而妖魔一族拥立他为王。”
涟绛不免愣住,又听他道:“他取代妖帝以后,逼我与他成亲。我不答应,天界众神也不答应,他恼羞成怒,血洗九重天。你、我,还有阿青,都因此战而死。”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血淋淋的过往,最后笑道:“这本来就是一条死路。涟绛,从第一次起,结局便注定不圆满。无论后来做出何种选择,我脚下的路都是死路,是无解的局。”
千万次的重蹈覆辙,千万次的覆水难收。
兜兜转转终逃不过宿命因果。
涟绛望着他,毫不怀疑若再来一次,他仍旧会在春似旧呢喃着求救时皱着眉跪到伏羲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一定会教导好春似旧,会渡春似旧成佛,守住三界。
哪怕最后同样是溃不成军。
他不死心,更不甘心。
他太过于执着,也太过于心软。
他的仁慈一而再再而三地杀死他。
他注意到涟绛半是同情半是悲伤的目光,偏头道:“你不用可怜我,说起来我有一个秘密一直都没告诉你。”
“什么秘密?”涟绛问。
悯心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带着些许愧疚:“你第一次死后,我托大人割了你的尾巴,送我这缕残魂到这虚无之境中。”
涟绛:......
“对不住、对不住,”悯心朝他致歉,但眉目间其实并没有显出太多的内疚之意,反而是揶揄要多一些,“那时你已经死了,而大人也已经找到你遗落在人间的魂魄,要送你重入轮回。我想着那肉体就这么草草埋了也是浪费,这才出此下策,还请你莫要怪罪。”
涟绛轻轻抿唇,不想听他再为这个秘密道歉,移开话题道:“春似旧一定会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嗯,”悯心颔首,随后朝他招招手,“我还有一个秘密,你过来看。”
涟绛不太想听,但迟疑片刻后还是朝他走去,随即便见他撑着竹竿将对面河里的一朵诏和花拨过来,并道:“这是观御的执念。”
涟绛垂眸,须臾,躬身将河中的诏和花捧起。
这朵诏和花成千上万的花蕊上映出观御自生至死所历之事,几乎每一幕都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