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在他异样的神情里怔愣住,以为他瞧见了自己,正欲开口询问,颈上缠绕着的红线遽然收紧,刹那间让人呼吸不畅,几近窒息。
“呃!”
涟绛被这一下猛然拽倒在地,尚未回神便已近濒死。他喘不上气,胸腔肺部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神识混沌间眼前人影重叠,既是府青也是观御,冷血的、温柔的......
他辨认不清,只知道死死抓着锁在脖颈上的红线本能地挣扎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府青攥着红线另一端,扯拽着在手掌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面无表情地收紧红线,耳边涟绛无意识中含不住的痛苦的呻吟喘息并未让他有半分心软。
约莫是终于意识到府青当真起了杀心,涟绛最终妥协似的缓缓松开抓着红线的手,任由府青取他性命。
那些溢出嗓子的、堵不住的喘息声渐渐微弱下去,下意识疯狂挣动的四肢也因脱力慢慢变得安分。
他不想死,可此时处处受制于人,力不从心。
他泪眼朦胧地看向府青,目光迎上府青冰冷的眼神时识海中紧绷的弦倏然断裂——
若他死在此时,万年以后的观御便不会因他而死。
即便明知府青看不见,他也艰难地挤出笑容,竭尽全力才终于颤抖着手覆上府青手背。
若能留你在这世间,则无惧死。唯独有憾,千秋万代,永无相识之日。
他缓缓合上双眼,薄而发红的眼皮遮去满目眷恋不舍。
咸涩温热的泪珠顺着眼尾滑落,拂过脸颊、下巴,啪嗒一声打在手背上。
府青垂眸,被这眼泪烫到似的骤然松开手。
空气猛然灌入胸肺,涟绛反应不及,跌倒在地呛咳不已。
而府青抿紧唇一言不发,松手后扔下红线起身大步离去,背影略显慌乱。
涟绛见他离开,连忙扑向他,呼喊的声音混在咳喘声里,模糊不清:“......哥、府青!”
但府青走得飞快,涟绛没能抓住他的衣角,于是心急如焚地撑起尚未回力的身体,跌跌撞撞踉跄着追出去。
前面府青迈出房门,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挥袖卷起疾风,风过时身后房门砰的一声紧紧闭合。
涟绛急急扑上前,以往他在虚无之境中穿梭无碍,但这一回却结结实实摔在了门上。他愣了愣,擦掉眼泪定睛细看才知屋中四壁挂满红线黄符。
——府青将他关在了这间屋子里。
外头府青奔走不停,直到湖畔解衣纵身入水,心头的燥意烦闷才算是有所消解。
他化作龙身浸在湖水中,水里游鱼无处躲藏,挤在山壁与黑龙窄小的缝隙间叽叽喳喳吐着水泡怒骂不已:“你这臭龙,青天白日的又撒什么疯!平日夜里来躺一躺也就算了,现如今是连白天也无事可做要烂在这池子里吗!?”
府青阖眼不理会它们,心绪几起几落。
其实很久以前他便觉身边有人跟着。若真深究起来,早在悯心将诏和花送来前,他偶尔便会有身体被触碰的感觉。
有时是指头被捏紧,有时是腰被抱紧,有时是发丝被拉扯,有时是耳朵被咬......
起初他以为是山外结界有所疏漏,叫外头的妖魔鬼怪闯了进来,但多次捏诀探查却发现山中半点陌生的气息也无。又说若真是妖魔,也不会只干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他无心管昭和花开不开,也懒得为诏和花一事听悯心与春似旧念叨,经深思熟虑后暗中偷换了春似旧的书信,借此机会问扶缈身边那个“鬼影”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扶缈给的回答乍一看模棱两可,细想却又不难解。
他为求证扶缈所言,找遍四海八荒才终于重金从章尾山绝禅那里买来了这些红线。
绝禅说这红线叫百花时,只要寻者有心,定能找到对方。
府青取走百花时,今日一早沐浴更衣时又觉有人趴在肩背上,便将百花时抛了出去。
他本不抱希望能抓住那“鬼影”,没成想这百花时确实有用,当真叫他捉住了近些年来一直在身边作乱的小鬼。
那小鬼自称来自万年以后,居于九重天长生殿,名叫涟绛。
全是荒谬之言。
府青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可若是这些都是假话,当初卜问天命时扶缈所言又有何解?
而如若涟绛句句属实,那涟绛便是他命中的劫数。他应亲手了结这未开始的劫难,怎奈终究不是一副铁石心肠。
“涟、绛。”
府青将这二字轻咬在齿间,须臾,他起身出水,披衣往扶缈居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