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柳,你竟然——”春似旧骇然抬头,遮天蔽日的金印压下时他无从躲藏。
涟绛亦是一惊,尚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只听得耳边雷声轰鸣。
紧接着他的身子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到了身上,按着他沉入烈火滚水之中。
涨水涌动着裹挟住呼吸,灼烫的温度让人周身作痛。
涟绛昏昏沉沉没入天河之中,喧闹嘈杂的声响于刹那间被河水隔绝,仅剩下奔涌不息的水流声一下下敲打着鼓膜。
他抓紧浮木一般紧抱住压在身上的人。
天河中沸腾滚烫的河水灼伤他的双目,是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他难以辨物,却知怀中紧抱着的是观御。
——如今天地间能为他奋不顾身之人,已经只剩下观御。
金迦印铺天盖地压下之时,观御竟然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挡到他身前,替他承受这足以碎骨的重量。
可观御终归只是凡胎肉体,饶是再能忍,他也是会疼的。
沉重的金迦印加身,剧烈的疼痛之下观御难以遏制地吼叫出声,而在这转瞬之间,他的后背便已经被鲜血浸透。
金迦印逼出了他的本相。
苍青巨龙甩尾而起,乍然击碎穹顶之上遍布的黑云。
但金迦印困着他,缚着他。他在疼痛里挣扎,龙身剐蹭过金色符文,其上坚硬无比的龙鳞顷刻间烧起火,随后一片片剥落,袒露出皮肉下嫩红的龙身。
而用以结印的符文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身体,牵引着骨骼剧痛无比。
他痛苦地喘息着、翻腾着。他本可以逃离这无边炼狱,但他半步未退,始终紧紧护着涟绛。
那些从他身上剥落下来的、手掌大小的鳞片噼里啪啦砸进天河之中,宛如在投河自尽。
浴火的龙鳞几乎飘成暴雨。
涟绛错愕茫然地睁大眼。
他眼睁睁看着这场雨乘着风落下,五内俱崩。
他嘴唇发抖,神识颠倒,竟似身陷幻梦之中,怔然望着眼前的景象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观御。”
观御用庞大的龙身将他圈住,护崽子似的将他护在怀中。
“哥哥......”他涕泗滂沱,手足无措地捂住观御身上流血的伤口。
可那根本是无济于事。
鲜红温热的血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在他的手背上留下蜿蜒的红纹,随后啪嗒一声滴落进滚烫的河水之中。
随着金迦印不住地下沉,观御压着涟绛一道坠入天河。
他在涟绛的哭声里从神魂俱散中争得片刻清醒,强撑着抬手抚上涟绛潮湿的脸颊,声音低微:“别哭。”
“哥哥!”涟绛急忙抓住他的手,这才惊觉他身上的温度已低如寒冰。
观御半睁着眼痴痴望向涟绛,周身愈渐猛烈的痛意扼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竭尽全力也只不过是轻声呼出“崽崽”二字。
涟绛拥着他疾速下坠时,那句被堵在他嗓间的“我爱你”终是无力再出口。
他盯着涟绛,瞳孔渐渐涣散。
他想起不久前在桃山地牢中厌岁说的话,终于缓慢而迟钝地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坠入天河之时,汹涌而狂暴的波涛一重重砸在身上,水浪间翻腾的血沫子搅乱视野,以至于他只能隐约看见涟绛,却看不清涟绛红肿的双眼以及痛不欲生的神情。
可是他无比清楚地察觉到涟绛现在很难过。
比谁都感同身受。
他从来都不愿看到涟绛伤心落泪,可回想这短短的一生,不管有意无意,他已经让涟绛哭了无数回。
他太贪婪,也太自大。
如若当初他能松手,不逼着涟绛直视心中的悸动,兴许除了他,所有人的结局都会是皆大欢喜。
涟绛不会长出第九条尾巴,春似旧不会入世,丰京数万百姓不会无辜枉死......
可惜世间从来没有回头路。
观御借着涌动的河水低头,冰冷的唇瓣贴上涟绛额头。
——涟绛,好好活着。
濒死之际,观御撑不住身体,随便一股细小的水流便能将他带走。
于是他的唇瓣一触即分,离开时一颗闪闪发光的龙珠没入涟绛眉心。
他用苍龙魂魄吸纳了金迦印,并以此印暂且镇住春似旧。
即便明知自己会因此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他的身形一点点消散,漂浮间化作天河里的烈火,烧过的地方红莲怒放。
涟绛怀里渐空,奈何歇斯底里也留不住他。
涌动的河水带走观御,同时拥着涟绛坠向河底。
天河中满河烈焰红莲交相辉映,诡异妖冶,实属奇景,可惜涟绛已无法看见。
他精疲力尽,溃败之下再无生欲。
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