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雨落了整整三日方见停歇,堆满九霄潭的玉珠子在雨里融化,潭水慢涨,岸边长出成片的停云花,蓝盈盈的,成为灰暗的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宋致撑伞自岸边走过,冰冷的潭水将她的裙角濡湿。
约莫走出十几步,她倏然驻足,弯腰从泛红的潭水里捡起一只长命锁。
“师父!”宋致丢下伞,急匆匆跑进石窟,石窟两侧的神像纷纷垂首看向她,她却浑不在意,提着裙摆一路飞奔,“师父!师父!我捡到长命锁了!”
石窟深处,一束光破开山顶,直直照射在墨玉榻上。
榻上的人徐徐睁眼,看清宋致手里拿着的东西后重又阖上双眼。
“去吧,去神狱,找一个名叫贞以的神,”他声似叹息,“她说如何便如何。”
-
“涟绛?”
“涟绛!”
涟绛陡然睁眼,周身湿漉漉的触感消失不见,唯独心口还有些发闷。他摸摸心口,确认那里并无伤口后不免松了口气。
“涟绛,你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树下的人仰着头与他说话,身后金灿灿的羽翼扑扇着,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有些刺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做噩梦了么?”
他低下头看步重一眼,而后抬手遮住眼睛,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唉,你别提了。我这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小睡那么一会儿,结果呢,居然还梦见观御那家伙了。”
“是吗?”步重瞎乐呵,“你都梦见他什么了?”
“不记得了。”涟绛睁眼,盯着头顶的树影看。
顶上花影叶影交错纵横,细碎的阳光穿过影子间隙洒在他身上,小小的圆斑像鳞片一样。看着看着,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搓着胳膊翻身落地:“话说这大白日的你不去叹花堂修习,跑到这儿来找我做什么,这不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吗?”
“你还想用晚膳?”步重瞪大双眼,惊讶道,“你把长生殿里的鱼都给宰了吃了,陛下不罚你已经是开恩了,你怎么还想着吃?”
提起之前的事,涟绛便有些不悦。
他瘪瘪嘴,转身朝着树枝伸手,一边踮脚一边道:“我又不是神仙,不吃饭是会饿死的!再说了,观御池子里那鱼养得那么肥美,不吃多可惜。”
“涟绛,涟绛!哎呀,你——我先走了!”步重拽他的袖子,一个劲儿朝他挤眉弄眼,奈何他一心忙着折花,闻声也只是胡乱答应几句,并未留意身后的动静。
等他终于挑好一枝桃花后转过身来,步重早已不见踪影,眼前只有一个身着玄衣的少年。
涟绛握着花的手一顿,环顾四周只当作没看见,抬脚绕开少年便要离开。
硬邦邦的剑鞘倏然抵在腰间,涟绛不得不停下脚步,赌气似的将新折的桃花扔到少年怀里:“观御,你烦不烦?”
观御不说话,冷着脸看他。
“我不就偷吃了你两条鱼,你至于吗?”他拍开挡在身前的长剑,“大不了还你就是了。”
话说到这儿其实已经足够,这件事本来便该就此揭过,但看着观御脸色微微缓和了些,他心里忽然有些发痒,话不过脑道:“亏你还是太子,真小气。”
他话音未落,眨眼间剑光忽闪至身前。
“观御!”涟绛心里一惊,连忙弯腰闪躲。
他修为不低,但还是头一回真刀实枪的与人对打,何况这人还是天界的太子,是手把手教他剑法的人,难免吓得狐狸耳朵都冒出来了,生怕把人打出个好歹不仅要挨鞭子,还要抄书:“你不讲理,我都答应赔你了你怎么还动手!?”
观御冷着脸,似乎并不愿意与他多交谈,手上动作更狠,好几次险擦着他的脸颊划过。
几招下来,见这人软硬不吃,涟绛便也有些恼了,索性往树上一靠,双眼一闭视死如归地喊道:“杀人了!来人呐,杀人了!”
承妄剑硬生生在距他脖颈不过毫厘的地方停下。观御含怒注视着他,终于忍无可忍冷声说:“闭嘴。”
涟绛半睁开一只眼偷瞄他,见他脸色铁青,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说到底是他有错在先,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噤声,低着头扒耳朵玩。
他原以为观御会说些什么,譬如责骂或者其他的,但观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也没什么想说的。俄顷, 最终还是他先憋不住,凑上前问:“你来这儿不会就是为了和我打……”说打架好像不妥,观御都没动真格的,涟绛想了想,换个词道,“切磋吧?”
“不是。”
“......那是仙师让你来逮我回去修习功课的?”
观御摇头。
“那你是来找我做什么?”
观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他耐心告罄前缓声问:“你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