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烟听完花迟说的话,心下不由唏嘘。他将百姓献上的贡果喂给狐狸,随口问起姓名,向来做事多磨的花迟毫不迟疑:“盼儿,花盼儿。”
他的爹娘盼了很久才终于盼来了这么一个小女儿,他这个做哥哥的也盼了很久才盼到妹妹苏醒、化形,乐呵呵地扒着他的手冲他撒娇,一口一个“哥哥”。
花迟深知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将花盼儿困在身边。她年纪尚小,外头天地何其大何其繁华,她都不曾见识过,不该囿于念河这一方天地里。是以他送花盼儿去河上,教她行善事,谋前程。
可他没想到花盼儿锋芒太盛,短短几年便混得比其他受供奉的神仙好,人们甚至为她立庙,奉她为神。
花盼儿不知收敛,是以该吃的苦一点没少。人们以为她是神仙时将她高高捧起,得知她是狐妖时又在一夜间将她摔进泥潭。
这等落差与悲哀,若换作别的妖怪,不报复都难得善终。可花盼儿不是妖,她是花迟手把手教出来的“人”。
她知道怕妖是人之常情,所以没与他们计较。她只是有点难过,不想再待在人间,想回念河,回哥哥身边。
但在她下定决心前,百里轻舟烧香敬酒,明明已经病得站不稳脚,但还是执着地在那破损的石像前跪下,言辞恳切地求花盼儿替她照顾好家人。
那日之后,花盼儿成为了百里轻舟。
花迟由着她,心想凡人寿命不长,寥寥几年转瞬即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她去了。
再后来,百里轻舟抱着红嫁衣回到念河。唐烟打眼见了,稀奇地要命,忍不住上手去摸:“你这衣裳哪儿来的?这做工怪精细的,这儿还绣了凤鸟衔珠呢!”
“哎呀你别乱摸!”百里轻舟拍开他的手,抬头见花迟来了,便乐颠颠地小跑到花迟跟前,发上金银钗饰叮当作响。
她献宝似的将嫁衣抖开,展示给花迟看:“哥哥,快看!这样式好不好看?”
花迟仔细端详,须臾,颔首给出肯定的评价:“不错。此裳布料昂贵柔软,金红相称,又加以南海鲛纱作饰,金珠点缀,上面的纹样也都是祥瑞之象,衣上针脚细密,绣工精巧,做嫁衣很是合适。”
“我眼光果然不错,”百里轻舟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紧跟着问,“哥哥,你说我要是穿上是不是会更好看?”
花迟叠衣裳的手一顿,垂眸道:“这件嫁衣样式虽好看,但其上珠子鲛纱太过繁杂琐碎,易喧宾夺主,并不称你。”
百里轻舟犹豫不定:“会吗?但我觉着还好啊……唐烟,你觉着呢?”
“嫁衣嘛,当然是越华贵越好,这要是换作是我,我巴不得上面全是金珠子,亮闪闪的,多漂亮啊!”唐烟瞥一眼花迟,拿不准他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没听出来,索性将话说明白了,“只不过这是你的嫁衣,好不好看喜不喜欢还得是你自己说了才算。”
“你怎么那么俗气啊,要是都挂金珠子那不得成金算盘了!哥哥,你说是不……”百里轻舟开心地笑起来,下意识去抱花迟的胳膊,花迟却缓缓抽出手,慢吞吞地问:“你要与谁成亲?”
百里轻舟毫不犹豫:“李凌寒啊!”
“荒唐!”话音未落,花迟便勃然大怒。
这是唐烟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除了发呆以外的其他表情。
他额上颈间的青筋甚至都挣起:“简直荒唐!”
“哥哥,我……”百里轻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直以来,无论她做什么花迟都很支持她,是以她从未料到花迟会是这般反应。
花迟生气起来太过可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花迟,于是缩着脖子躲到了唐烟身后。
她眼里噙着泪,哭也不敢出声,咬着唇眼睁睁看着那件红嫁衣被撕得粉碎,纷纷扬扬像一场红色的雪。
但这场雪终还是没能让她退缩半步。
动怒过后,花迟未再理会百里轻舟,大有她敢成亲他便不认她这个妹妹的架势。可百里轻舟比他还倔,认定了的事儿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花迟不理她,这让她难过到哭肿眼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与李凌寒结亲。
成亲前她依旧不肯罢休,每日都到念河来,即便花迟合上房门不愿意见她,她也会蹲在门口与花迟说话。
成亲前一日,百里轻舟依照大周习俗,守在闺房里未出门,没有再去念河。她成日趴在桌上,像小时候趴在花迟膝头一样,只是那时无论如何都是开心的,如今却又喜又悲,应柳儿送来的饭菜都放凉了她也没吃一口。
她还是害怕,怕花迟再也不要她了。可是她也舍不得人间,舍不得所爱之人,和爱她之人。
两相为难。
暮色四起时,红珠敲开她的房门,手里捧着一件崭新的嫁衣,还有一对狐狸形状的耳环——花迟送来的。
花迟终于还是妥协,像以往一样纵容她。
那时他一无所有,便将母亲留下的耳环相赠,耳环上有他和百里轻舟小时候的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