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晏看着无烟子嘶鸣着扑向“观音”,便知是成了。他稍微松了口气,再扭头瞧见身前无数根银针时,差点没出息地掉眼泪——看来是真要便刺猬了。
针尖将要扎入血肉之时,松晏紧张地闭眼。
然而下一瞬,疼痛未至,反而是一阵天旋地转。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一声闷哼。
鼻尖嗅到醉人的桃花香气,以及其间掺杂着的腥甜的血味,松晏不由得茫然睁眼。但尚未来得及看清楚,双脚便落到地上。
他向前踉跄半步,回身只见沈万霄单手撑在树干上,身体微弯。而衣下丝丝缕缕的血迹渗出,顷刻间将他微微躬起的脊背染红。
“沈万霄......”松晏错愕地睁大眼,抬手想扶他却又不敢碰。
沈万霄捏诀逼出银针,语气稍重:“日后再敢莽撞行事...”
垂眸睨见松晏浸着红意的双眼,他再说不出半分重话。
“啧,”步重在这时出声,好似没看见松晏的眼泪,“赵可月对赵可姿还真是满腔真心,饶是神识被煞气所噬,也还惦记着那张红笺......这不, 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她只奔着那假观音去。”
松晏背过身悄悄抹眼泪,暗自琢磨着兴许不是一点点喜欢,不然怎么会宁愿此时被扎成刺猬的是自己,也不愿意看他掉半滴血,皱一下眉。
他顾不上步重劝诫的目光,踮脚朝着沈万霄倾身,正欲朝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上吹气时,一道雷闪忽然撕裂飘渺长空。
刺眼的亮光消散后,七彩祥云铺作长阶,飞鸟衔花而至。
松晏茫然抬头,只见长阶之上,有一女子合掌而立,其人白衣加身,薄纱掩面,双目紧闭,脸上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观音?”松晏怔住。
沈万霄颔首,却不是朝着他,而是朝着观音。
长阶下,假观音瞧见观音时亦然愣住,一时不察叫无烟子将红笺抢走。
“她竟然为了无烟子下界……”她眸色微暗,扭身消失在朱雀血妖之中,声音未散,“观御,后会有期。”
步重抬脚欲追,却被松晏拉住:“她修为不低,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这王八犊子,她竟然趁打架时薅了小爷七根毛!”步重气得牙痒,“七根!!!”
松晏瞟他一眼,正欲说些什么,沈万霄突然道:“凤凰羽毛多,七根而已,不值一提。”
步重:?
兴许是他说这话时太过一本正经,松晏破涕为笑:“对啊,你毛那么多,那七根她要就让她拿去算了,以后咱们再想办法加倍地讨回来。”
末了,他后知后觉地问:“财宝不是金翅鸟吗?怎么会是凤凰?”
沈万霄抬眼,这他倒是不知。
步重张口欲答,长阶下无烟子忽然仰首望着观音呢喃出声:“观音……”
她目光痴痴,朝着观音伸手时眼底有泪花在闪烁:“观音。”
观音并未睁眼:“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无烟子抬手的动作一顿。须臾,她缓缓垂下手,怜惜地看向观音,道:“往生极乐,好一个往生极乐......观音,你知道什么是极乐吗?”
观音不语。
“你不知道,”无烟子踩上长阶,脚下烧起烈火,“你没有心,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极乐。”
无烟子早已自断神骨,再算不上天神。是以她踏上祥云阶,每走一步,都受烈火灼身之痛,焚心之苦。
见状,松晏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步重拦住:“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她去吧!”
松晏只好作罢。
那边无烟子红着眼圈嘶哑地笑了起来,她赤裸的双足被烈火烧得溃烂红肿:“极乐啊,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才是极乐……你无情无欲,不动心,不生情,又怎么会知道极乐?”
“无烟子,”观音叫她的名字,神情淡漠,“莫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无烟子愈发沙哑地笑,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滑落,“你说我执迷不悟,你又何尝不是呢?”
观音并不回答,只说:“人间八苦你已历过,如今饮下孟婆汤,再入轮回路,方登极乐。”
“我若是说不呢?”无烟子敛起笑意,一步步走向观音,长阶上血迹斑驳。
“我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她似是感觉不到烈火灼身的痛,固执地不停地往上走,“我要你看着我再死一次,你看着我!”
说到最后,她声嘶力竭,甚至连颈间的青筋都挣起。
可观音闭着眼,依旧没有看她。
于是她轻笑一声,旋即止步,站在长阶中央抬头望向观音。
她捏着红笺一角,看着脚下的烈火将红笺上两行小字吞没——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出满目苍凉。
“观音啊,”她格外缓慢地眨眼,“我早就放过你了,早就不念了……可你不愿意,你偷走我的肋骨,偏要让我活在这世间,受尽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