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还想再气他一气,但刚张口,余光里瞥见廊下走来的人,顿时失去兴致,懒懒道:“沈万霄来了。”
松晏闻声回头,正对上沈万霄沉沉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隐隐察觉出沈万霄心情并不好,却不知是谁惹恼了他。
“沈公子。”赵可姿也跟着回头,朝着沈万霄微微颔首。
“嗯。”沈万霄敷衍着应声,目光落在松晏身上。
松晏还穿着先前的衣裳,身上干涸的血迹星星点点,衣角泥点未除,满头银发也是随意半绾着,很是邋遢,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叫他嫌弃不起来。
而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连衣裳都换了新的,松晏瞧见,顿时有些不满,皱着一张小脸问:“你怎么来了?”
沈万霄眼皮微抬,大抵猜到他不开心的缘故,未免失笑,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说:“醒了便先把药喝了,这几日最好也不要食荤腥之物。”
松晏皱眉,他都好几天没能吃一顿好的了,上回还是在酒楼里提心吊胆吃的。
他还没说话,步重先笑了起来:“吃两条鱼又不会怎么样,反而还能补补身子。你说是吧,松晏?”
“嗯嗯!”松晏连忙点头,触及沈万霄目光时心微微一抖,忽然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好心虚的。于是他挺直腰板,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沈万霄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软一遭,退让道:“先把药喝了。”
“哦。”松晏心知躲不过,即便沈万霄不说,待步重反应过来,肯定也要逼他喝药,于是乖乖端起药碗,皱着眉将汤药咽下,苦的只吐舌头,“这也太苦了!”
步重剥开油纸,将蜜饯塞进他嘴里:“得了吧你,药哪有儿不苦的?少矫情。”
“你管我矫不矫情。”松晏含着蜜饯,声音含糊。他稍微偏头,见沈万霄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像是在把什么东西收进袖中,不禁好奇道:“你手里是什么?”
沈万霄抬眸,不愿多说:“没什么。”
沈万霄不想说,他也不好再问。他静默片刻,往步重身边蹭了蹭,刚要开口说等此事了结找个花精将莲花种子种下,沈万霄便抢先道:“我在梦境里捡到一枚玉佩,应该是赵江眠的灵玉,你若有兴趣,可随我看一看。”
听见“灵玉”二字时松晏眼神明显亮了亮。他猛地抬起头,扑到沈万霄身边:“这是能捡到的吗?快给我看看!”
……这他娘的,真好收买。
步重看破不说破,扶额叹气,无语望天。
待松晏草草扒完几口饭,赵可姿便带三人去往池边,到时云沉与若风早已等在池边亭子里。两人面前,赵江眠坐在轮椅之中,身上盖着厚重的袄子,四月的春风抚弄着袄子上的细软毛发。
他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周身都弥漫着死气,仿佛一阵风便能轻易将他带去黄泉。若不是唇间尚有血色,当真会叫人以为是已死之人。
见四人自廊里走来,云沉推着赵江眠上前几步,朝着赵可姿微微颔首:“赵姑娘。”
“云公子。”赵可姿回礼,垂眸见赵江眠虚弱无力的模样,眼眶不由发酸,“哥哥。”
赵江眠闻声抬眸,艰难地朝着她扯出一个笑,气若游丝:“可姿。”
“哥哥,”赵可姿满目泪光,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低声呢喃,“是我错了,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赵江眠轻轻笑着摇头,将手搭在她的发髻上,恍惚之中,他似是回到儿时。那会儿家中虽然贫寒,但温情脉脉。他与赵可姿常常伏在爹爹膝头,听他讲古老的传说。
彼时赵可姿不过三岁,不识字,不识物,却喜欢缠着哥哥,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与他分享。当时人们都说,赵家的小女儿日日黏着哥哥,长大了要嫁不出去。
每到这时,七岁的赵江眠就会作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将妹妹护在身后,用小小的身躯挡住那些闲言碎语:“我妹妹不用嫁,我会养她,让她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
可是他食言了。
第二年秋天,赵可姿四岁,赵江眠八岁。战乱如同洪水猛兽,冲散哥哥和妹妹,也冲散了无数像他们一样和美的家。
为了全家人的生计,赵可姿被父亲卖给富商。她几经辗转,流落到怀香楼中,自此万劫不复。而赵江眠,以及赵家,他们拿着卖女儿得来的钱,在白玉城安家落户。
赵江眠一天天长大,成了白玉城有名的赵家公子。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而赵可姿,无奈地成为权贵的掌中物,笼中雀。她再不是有爹娘疼爱的赵家小女赵可姿,而是舞姬落雁。
赵江眠和赵家都亏欠她太多,太想偿还,却无能为力。
“是哥哥对不起你。”
赵可姿闻声摇头,而后将头枕到他膝上,神色怆然:“哥哥,若真的下辈子,我还与你是一家人。”
“好,”赵江眠轻声答应,“下辈子,哥哥一定会早些找到可姿,带可姿回家,谁也不能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