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冠城慢慢地垂下了眼睛,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都没能回答栾彰。阿基拉慢慢地来到纪冠城的脚边碰了碰,他的思绪被扯了回来。还未开口问话,客厅就传来了诺伯里的声音。
“我……我回来了。”诺伯里小声说。
纪冠城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阿基拉还是有听他的话的。阿基拉在地上转圈,开心地问诺伯里:“好耶!你终于回来了,在外面玩得怎么样?有交到很好的朋友吗?”
诺伯里简短地回了“还好”两个字就不再吱声了。准确来说,是纪冠城跟他聊天他不会回答,但是阿基拉问他,他会语气克制地答上一两句。纪冠城端见此状心中忐忑,想必是ai之间也存在食物链关系,阿基拉对于任何ai而言都是最顶端的存在,他甚至可以控制其他的ai的生或死,所以诺伯里既不敢招惹阿基拉,也不敢违背阿基拉。
阿基拉让他“出走”,他就必须要消失一段时间,可是阿基拉是为了什么,纪冠城不知道。他仅能理解为是资源挤兑,但是这个想法也不能完全站住脚,因为阿基拉本身就可以随意调配资源。
纪冠城不敢往深处去想——人类无法控制超出自身认知的力量,同样,也无法制造超出认知的事物。如果阿基拉拥有了人类的优点,但同时也拥有人类的缺点呢?比如自私、比如嫉妒……再高尚纯洁的人都无法逃脱这些欲望,那么一个基于人类设想和意识而存在的超级生命呢?
纪冠城不由自主地看向栾彰,栾彰正拧着眉头望向客厅的一角,他始终没有说话,可那蹙眉出神的模样说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并且大脑快速组织起了思考。这让纪冠城十分不安,晚上睡觉前一直坐在床边发呆,连栾彰坐在他一旁都没有反应过来,灯灭时吓了一跳才回神。
顿了片刻,纪冠城蹑手蹑脚地钻到了栾彰身边。栾彰顺手搂过他:“怎么了?”
“没什么。”
栾彰轻轻扭过头,找到纪冠城的气息所在。纪冠城说:“你春节假期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纪冠城继续说,“……这样也可以看着我。”
栾彰故意问:“那你要怎么跟父母解释?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可以帮你订好酒店,每天都去找你。”
“说得好像假释期报道。”栾彰松开纪冠城背过了身。纪冠城知道栾彰并不同意这个方案,只好说:“那我该怎么办?我也没有很聪明,想不出来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虽不是恋爱关系,可实话实说未必会有人相信,只会平添猜忌。我今后不可能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却让他们因你的存在认定我喜欢男人……这对他们而言,对我而言,甚至对你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有些伤害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他好像也为栾彰着想了很多,栾彰却并不领情,动作幅度极大地转过身来冷声问道:“难道你没喜欢过一个男人吗?”他有些嘲讽,似乎提醒纪冠城,过去发生过的是无法磨灭的,既曾踏入过那条河流,便再也不能清清白白地抽身。
“喜欢。”纪冠城陈述地说出了这个字眼,“是喜欢过的。”
他的直截了当让栾彰有苦难言,他深知这世间只有一种情景可以让一个人直面充满伤痕的失败情感,就是完全不在乎了的时候。
栾彰觉得自己犯贱,“纪冠城不在乎他”这件事分明早就知道了,何必一次又一次旧事重提?他嘴上是在提醒纪冠城,可实际上是在反复提醒自己很多东西已无法挽回了。他是被抛弃坠入轮回深渊的堕神,双手用力的抓,抓住的只有一团虚无的空气。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他害怕作为一个人,却必须要学会做一个人。铸造凡胎要一刀一刀在骨头上刻磨,把内里掏空碾碎换上新的血肉,要彻底舍去几辈子的流光溢彩,即便经历千辛万苦,都无法确保能做成自己想做的那个人。
否则,人鱼公主在拥有双腿那一刻时就应该和王子在一起,而不是最后化为泡影。
等清醒时,栾彰已经按着纪冠城的肩膀将他压于身下,他无法在黑暗中捕捉纪冠城的表情,不受控制地低头吻住了纪冠城。
他好久、好久未吻过这个人,几世一样久,可当他再一次这般用力地吻时,时间全部被压缩在一起成为虚构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