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是一片镶嵌在巨大的玻璃球体上的明亮光斑,它们彼此追逐,在昏暗的房间中犹如萤火。两道交错的金属圆环套在玻璃外,大量光斑聚集在圆环光滑的内壁。房间里并不安静,但也绝非嘈杂,只是一切声音都显得很遥远,仿佛隔着一堵厚墙。
“拉森。”圣者背对他。摇椅上搭着一只长链怀表,它的系带由猫胡子编织而成,是海伦送给导师的礼物。此刻它的盖子已经合上。“出来看看你的梦。喏,你的笔记在这儿。”
拉森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他觉得有必要梳理一下记忆。然而不出所料,梦境是一片空白,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做了梦都记不住。先知称其为保护措施,但他仍有些怀念没成为空境之前被断续错综的梦境纠缠的日子。我是个占星师,迷茫无知才是我最大的敌人。
拉森打开观景球,在衣袋里找到那支经常别在耳后的笔。看来我是主动进去的,事先做好了准备。可令他失望的是自己连一点相关的线索都想不起来。
两道交织的圆环缓缓合拢,玻璃也如水面结冰一般重回坚硬。有一次拉森起身太快,结果浑浑噩噩地撞在了硬玻璃上。但那是在因为当时他还记得自己在梦里看见了什么。此刻,拉森的火种为保持意识的完整而切断了与命运的一切联系,只有观景台底部的映射魔文还保持着亮度,忠实地记录下他遗忘的信息。它的轮廓像一只眼睛,瞳孔中射出冷漠、幽暗的目光。
那是一个神秘图腾。世界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它。那是艾恩之眼。我亲手创造完善的魔法。但坦白来说,拉森并不喜欢它。
“没缓过气来?”导师从摇椅上扭过头,观察他的状况,随后平和地移开目光。这意味着他没多大问题。高塔先知的诊断在千年来都无需怀疑。“一个非常宏大的梦境,但现在只会让你有些精神不振。我建议你去训练场跑两圈,最好再做几组俯卧撑。”
“请别在这时开玩笑了,老师。”拉森不为所动。
“我希望说这些话让你放松,不是真的要你去跑步。你快变成天文室的狄恩了,下次***我让他坐你对面。”
“我想他求之不得。”拉森对面现在是白之使,他也是高塔的外交部长。统领深得导师的信任,青之使狄恩·鲁宾想取代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什么?我的梦?”拉森转过身,被光斑拼凑成的图像吓了一跳。
魔法投影脱离观景球,在不断旋转的金属环间流动着呈现。即便是空境的大占星师,也不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艾恩之眼”接收到的梦境大多光怪陆离,还时而挑衅观看者的对抽象风格的理解能力……总之,其中罕有如此清晰的表意。
画面确实相当宏大,然而对于其内涵信息的推断范围却极其狭窄。拉森以高空视角看到了一条森林间的长河,林海平原随水道延展,渐渐收束于山谷深涧。壮丽的景色映入眼帘,他的火种却感到隐约刺痛。这种感受不是来自观景球,他明白,是我的记忆受到了触动。
“苍之森。”圣者推测梦中景色对应的现实场景。“我还以为会是红之预言的补充。看来命运的发展总会有那么一点离奇。”
“下去了。”拉森紧张地说。
视角从高空坠落,一头扎入河流。色彩的变幻成为梦境主流,直至完全被水波淹没。浪头汹涌地扑面而来,拉森不禁向后微微仰头。光斑沉寂地穿过他们的身体,又在魔法的禁锢下被拉扯回去。玻璃内部的眼珠仍冷淡地盯着他。
星光重组成鱼群和杂质,视角也跟随它们一同飘荡。渐渐地,画面变得空无一物,光斑的色泽也又一次发生了更替。
红之预言,拉森心想,倒没出乎导师的预料。至于他自己嘛,()
什么时候做梦他都决定不了,更别说做什么梦了。
“没有破碎之月和星辰倒影。”先知告诉他,“你的梦是在苍之森。当然,现在人们不这么叫了。微光森林,对不对?”
“这得看圣瓦罗兰的意愿。”拉森认为名称不是需要投以关注的重点。他全神贯注,试图解读预言梦的成分。“出现尸体了。”
血色开始在水中飘荡。激流轰鸣,天旋地转,拉森可以想象自己梦中的状况。他一定浑身发抖,拼命挣扎,不知自己为什么掉入水中。迷茫无知才是占星师最大的敌人……接下来,河岸陡然开阔,水流也趋于平缓。急流结束了。
透过鲜红的水幕,他看到数以万计的尸体。它们在水中浮动,面目全非,手脚肿胀。这些人类遗骸悄无声息地经过他,顺着波浪滑向身后漆黑的水域。
“苍之森的河流是银溪,但这条河不是银溪。”圣者断定,“这里也不是苍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