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发现宫廷法师的目标很有讲究,大部分情况下,只对百人队规模以下的单位出手。也就是说,宫廷法师的‘力量"不是无限制的。在有限‘弹药"的前提下,宫廷法师必然倾向于挑选‘高价值"的目标。”
“其次,宫廷法师的行动多在夜间。一方面,可以认为他们善于匿迹,来无影,去无踪。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倾向于回避正面交战。”
“最后,分析仅有的几次宫廷法师参与野战的记录。无一例外,都是在战斗最焦灼的时刻,被作为一支决定胜负的精锐突击力量投入战场。”
温特斯故意停顿了一下,给卡曼一点消化的时间,他自豪地介绍道:“根据总结出的规律,联盟军摸索出了一系列反制策略。战后,各种各样反制策略被再次归纳,最终形成了现行的‘反魔法战术"。”
“宫廷法师就像是看不见的猛兽。”见卡曼一头雾水,温特斯打了个比方:“他们的行动极其隐蔽,但是他们的行为又是可以预测的。所以,对付他们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陷阱。”
“通过设立虚假的高价值目标,引诱宫廷法师自投罗网。整个过程分为三步,发现、锁定和摧毁……”
卡曼终于听到了感兴趣的地方:“摧毁?如何摧毁?”
他怀疑地观察着温特斯的肢体语言:“按照你的说法,讨逆战争期间的叛党既无法识别魔法师,也没有可以匹敌魔法师的战力。”
“对。”温特斯痛快地承认:“所以,干脆不去识别。”
温特斯的肋下又隐隐作痛,他耐心地解释:“摧毁的全称实际上是‘确保摧毁"。如果确认宫廷法师进入地道,就把地道彻底填死;如果确认宫廷法师进入森林,就把森林烧光;如果确认宫廷法师进入炮垒,就把炮垒直接炸上天。”
“相较于摧毁,发现和锁定其实更关键。发现,即情报搜集和研判;锁定,确认宫廷法师已经进入陷阱。”
温特斯想起些事情,补充道:“事实上,还有一个环节——隐蔽。即,假如情报显示敌方施法者出没,那么指挥链条上的每一环都要尽可能隐蔽自己。”
温特斯苦笑地说:“就像河谷村那一仗,我刚到战场,第六军团的所有军官就脱了制服,军旗也全部改为错位布置,甚至传令兵都不再直接向军官汇报。”
“军官全都藏了起来。”卡曼怀疑地问:“难道‘第六军团"自身就能不受影响?”
“当然会有影响,但是总比军官团被白白打掉要好。”温特斯尝试纠正卡曼的错误认知:“战场上没有全赢、全输的策略,每个统帅都是在种种不利因素的限制中寻找取胜的方式。”
卡曼揉了揉额头,眯起眼睛,问:“魔法师毕竟不是没有智慧的野兽,中过几次陷阱以后,他们也会明白你们的策略。到那时,你还能指望他们傻乎乎往陷阱里面钻吗?”
“这个策略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温特斯高深莫测地回答:“因为魔法师不是没有智慧的野兽,所以陷阱变得更有加效。”
卡曼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一点点理清思路、整理语言:“你是说,皇帝的巫师因为知晓了你们的策略,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不敢轻易出击。”
温特斯笑着摇了摇头:“比你所说的,还要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卡曼困惑不已。
“很多所谓的‘陷阱",甚至不是假的‘高价值目标"。”温特斯沉默了片刻,怀着最大的敬意,一字一句地告诉卡曼:“老元帅进驻水仙花堡的第一天,就在中央棱堡埋下三千斤炸药;安托万-洛朗将军()
的书信里说,他每晚闭上眼睛的时候,都准备好了与伪帝走狗同归于尽。”
“无论宫廷法师有何等威能,他们都是人,他们不敢投入有去无回的战斗,他们怕死。但是我们……”温特斯停顿了一下:“但是那个年代的先烈,并不畏惧死亡。他们蔑视死亡。他们只是不能使用魔法而已,但论勇气,他们比起伪帝豢养的恶犬要勇敢一百倍、一万倍。”
温特斯重重地总结:“所以,***战争,是我们赢了。”
卡曼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温特斯的话语。
“所以,我这点伤。”温特斯放松地靠着椅背,他的上半身没有盔甲保护的地方,遍布着结痂的划伤。而有甲胄保护的胸膛上,则是大片大片尚未脱去的淤痕和红肿:“又算什么?”
卡曼沉默良久,突然发问:“但是,你该不会想让纳瓦雷小姐看到你这副模样吧?”
温特斯哑然无语。
他急忙撑住扶手坐直身体,热切地望着卡曼:“所以,我只能指望你了,神父。”
卡曼抱起胳膊,绕圈打量着温特斯:“皮肉伤,无需施药,等待自行愈合即可。关键是肋下的骨伤,同样是难以治疗的位置,只能等待自愈。”
随后,卡曼一股脑地给出医嘱:“不要骑马、不要动怒、不要抬胳膊——总之,不要有任何牵动伤处的行为。”
“你是要让我。”温特斯略显失望:“静养。”
“对。静养。”
温特斯试探地问:“除了静养,还有没有能让我更快痊愈的办法?”
卡曼略加思索,答道:“多喝牛奶,多晒太阳,还有……平躺睡觉,不要侧卧。”
温特斯循循善诱:“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没有更直接的介入手段,譬如……”
卡曼眉心的皱纹再次出现,他的喉咙里飘出几声冷笑:“譬如神术。”
“对。”温特斯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施用神术?”
卡曼的脸庞同时浮现出怜悯和恼怒两种情绪,他花了好一番力气平复情绪、组织语言,最终以高度的克制为温特斯说明:“神术不是泥瓦工的灰浆,哪里坏了就抹哪里。它是神迹、是权柄、是威能,并非为吾等所运用,而是经由吾等之手所具现。它必达到它应许的结果,那结果不是被吾等塑造……”
聚精会神倾听的温特斯,突然出声:“办不到。”
被打断的卡曼怔了一下:“什么?”
“你说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办!不!到!”
温特斯忍不住畅快大笑,他一边笑,一边因为肋下伤处被牵动而疼得直吸冷气,动作颇为滑稽:“看来就算是全知全能的创世神,也拿我的肋骨没办法。”
卡曼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腾地站起身,一声不吭走向医械箱。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只有屠夫才会用到的剔骨尖刀。
温特斯全身寒毛竖起:“你要做什么?”
“给巫师治病。”卡曼一语双关。
温特斯闪电般退到椅子之后,痛感都被应激状态所压制。虽然理智告诉他今天肯定不会出现“只有一个人能站着”的大结局,但是直觉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将神术应用于刑讯会如何?仅仅是在脑海中设想一下,就能明白上火刑架已经是十分仁慈的死法。
温特斯飞速检视战场——办公室的出口在卡曼身后,而跳窗的尊严成本太过高昂。
卡曼步步逼近,不苟言笑地说明:“伤处位于体内。如欲施用神术,必须切开皮肤、脂肪和肌腱,直至骨骼,方可准确施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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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特斯敏锐地捕捉到漏洞:“难道隔着血肉,神术就不能起效?”
卡曼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
他轻轻一弹闪着寒芒的利刃,利刃回以悦耳清脆的声响:“别担心,如果你能够不挣扎,最后只会留下一道很浅的伤疤。”
温特斯死死抓着仅有的武器——扶手椅,连连倒退:“不必了!静养就很好!”
“你不是夸口,连死都不怕。”卡曼微笑着问:“为什么还怕开刀呢?”
此言一出,温特斯停下了脚步,定定站在原地。
这一举动,反而令卡曼颇为惊讶。卡曼不动声色地看着温特斯,等着后者开口。
“好!”温特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紧咬牙关,豁出去地回答:“至少可以作为神术实验的样本——那就来吧。”
但他又不放心地追问:“但是我依稀记得,你说过‘骨伤不能施用神术,否则伤者反而容易死亡"。为何肋骨可以施用神术?是肋骨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特别的地方。”卡曼坦然自若地摇了摇头:“对肋骨的骨伤施用神术,受术者一样很容易死亡。”
温特斯愣了一下,然后悲愤地大吼了一声。
吼声惊动了楼下的人们。
“噔噔噔噔”的上楼梯声音传来,卡曼闻声笑了一下,也没看清他有什么动作,但是利刃已经在他的手上消失。
门被撞开了。
安格鲁闯了进来。
提着军刀的皮埃尔紧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