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老铁匠波尔坦跟几位保民官聊着关于冶铁的大事小情。
冶铁的原理其实很简单,把木炭和铁矿放在一起,点火烧就好。老铁匠波尔坦靠坐着,提到冶铁就神采奕奕:从我知道最早的时候开始,铁匠就是这样干的。
听起来越简单。温特斯有点感慨:做起来可能就越难。
没错。老铁匠拊掌大笑:同样是铁和炭放在一起烧,有人能炼出上好海绵铁,有人能炼出钢,有人却只能弄出一捏就碎的焦黑疙瘩。冶铁不难在原理,而在于工艺&ash;&ash;也就是秘方、经验和过程。
紧接着,老铁匠波尔坦又聊到[块炼炉]和卡洛斯的[高炉]的区别。
块炼炉之所以叫块炼炉,就是因为它是一次炼出一大块铁。
铁这东西没有脚,不会自己走出炉子。老铁匠努力比划着:所以用块炼炉的话,每炼出一炉铁,就得把炉墙拆开一次,取出铁再砌回去。
梅森一下子来了兴致:就不能把铁熔成水&ash;&ash;像青铜和黄金那样,让它自行流出来吗?
能熔铁水就能铸炮,学长的思维很直接。
做不到,块炼炉的炉温不足将铁熔成铁水。铁不是黄金、青铜,熔起来困难至极。像我们这等普通铁匠用的锻炉,也就能让铁稍微变软一点。距离熔铁水可还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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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铁的过程中铁没被熔化?那铁是怎么炼出来的?温特斯好奇地问。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老铁匠波尔坦有点尴尬,苦笑着回答:铁匠能冶铁,但为什么铁矿和炭放在一起烧就能出铁?没人知道。为什么铁被烧会变软?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魔法吧。
温特斯大笑不已。
老铁匠波尔坦建议梅森:[铸]远比[锻]难。随便哪个铁匠都能锻,但懂如何铸的铁匠少之又少。如果您想铸炮,最好还是用青铜。
可我上哪找铜料去?梅森有些失望。
猪耳朵做不成丝钱包。老铁匠爱莫能助:没有草,就没有砖。
梅森重重叹了口气。
都会有的。温特斯宽慰学长:大不了从外面买铜料回来。
不过。老铁匠波尔坦的语气犹豫不定:有小道消息说,北面的皇家铁匠发明了一种能够烧铁成水、浇铸的法子。有人管那种铁叫铸铁。只是传言,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清楚。依我猜想,应该要用很厉害的冶炼炉才行。
真的?梅森惊喜不已。
不知真假
许久没吭声的安德烈突然闷闷开口:刚才那座炉子能不能搞成都不知道,您就别琢磨什么铸铁这种见不到影的事情啦。要我说,还是趁早考虑炼不出来铁该怎么办
回去再研究。温特斯语气轻松,他向老人家请教:您还是继续给我们讲讲冶铁炉的事情。
老铁匠波尔坦诚恳地回答:其实我也不懂高炉,否则我一定亲自帮您操办。索亚先生冶铁一板一眼、有章有法。就算不是行家,也是跟行家学习过。初见面时,我对索亚先生只有一成把握,现在至少。
老铁匠嗟叹道:索亚先生虽然年纪还小,但本事已经远胜于我。我这一辈子嗨,算是白忙活。
怎么会呢?温特斯笑着摇头:依我看,小索亚先生的冶炉是搭了起来,但问题还在后面呢。
说来说去,高炉到底是什么东西?安德烈打着哈欠:刚才那座砖塔就是高炉?感觉也没什么嘛?
老铁匠波尔坦又给安德烈说明一番。
简要来说,块炼炉就像一个杯子,顶端开口用于投料。用一次就得拆一次,然后再装回去;
高炉则是一个带水龙头的杯子,上面投料、下面出铁,可以持续不断地冶炼。
老铁匠用了一个粗俗却形象的比喻:高炉就像一个人,上边不停地喝水,下面不停地撒尿。块炼炉则是一次喝一大杯水,一天尿一次,当然比不过一直喝、一直尿。
安德烈笑得车厢都在跟着发颤。
等秋耕结束,把路重新修一下如何?温特斯若有所思:按军团大路的标准修,修成硬面固治道。
老铁匠波尔坦身体不便,只能坐马车。温特斯想要多向顾问请教,于是也坐马车,他还拉上了安德烈和梅森学长。
车厢不算小,但装进三名军官便很拥挤。温特斯和安德烈顶着膝盖,难受极了。
而且热沃丹和锻炉乡之间路况很差,一路颠簸得厉害,倒是唤醒了温特斯的修路执念。
冬天修路?梅森下意识地问。
也就冬闲有时间。
人手恐怕不够。
一点点来,暂时只修热沃丹到锻炉乡。剩下的路有时间再慢慢修。温特斯扶着额头:大事小事千头万绪,乱得像线团。咱们就一项一项来吧。
那差不多。梅森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劲:谁来修?
梅森看向温特斯,温特斯默默看向窗外;
梅森又看向安德烈,安德烈也默默看向窗外。
炮兵科为什么叫炮兵科?梅森神情()
复杂,嘟囔着:我看就该叫杂兵科!
学长,您不妨想想看。温特斯一本正经地狠拍马屁:全军从上到下,除了您,还谁有这个能力?
就是。安德烈同样义正词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行啦,少捧杀我。这事我管了。梅森长叹一声:但我有个要求。
您尽管说。温特斯正色坐直,毕竟学长很少主动提要求。
找点铜料来,我不信搜遍铁峰郡凑不出百公斤铜料。梅森也看向窗外:铸不成大的,先铸个小的玩玩吧。再不放两炮,手艺又要荒废了。
温特斯坐着马车去锻炉乡时,热沃丹会计学校的学员们正在上他们的第一堂课。
没有纸笔,学员们每人带着一块浅方盘,盘上撒着细沙,用木棍在细沙上勾勒;
没有教材&ash;&ash;蒙塔涅夫人还在编写;
没有职业的老师,讲课人是从普里斯金商行请来的最资深的记账员。
也没有专门的场地,所以暂用市政厅的议事堂作为教室。
按照蒙塔涅夫人的安排,第一堂课上既不教算术,也不教读写,而是讲复式记账法的逻辑。
老师嗓门有点放不开,磕磕绊绊地讲着:复式记账法其实很简单,左边一栏、右边一栏,一栏记支出、一边记收入
这位资深记账员已经年过半百,然而直视数十人的双眼授课还是头一遭,难免紧张。
议事堂是双层建筑,一层是市民辩论、议事的场所,二层给旁听者落座。
安娜此刻就坐在议事堂二楼,支着下巴旁听。
她对狼镇、热沃丹和铁峰郡其实没有很深的感情,对于会计学校也是如此。是为了那个人,她才会不辞辛苦、忙前忙后。
但是现在,她的思绪里絮绕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自豪?得意?骄傲?似乎都不是,又好像都是一点。
安娜想不清楚,这令她有些苦恼,更多是迷茫。
不过确实很有意思,由女性开办学校,招收男人来上课,大概在铁峰郡乃至新垦地的历史上都是首开先河&ash;&ash;虽然是她藏在温特斯身后来着。
在复式记账法里,每一笔交易会被同时作为收入、支出被记录在两本账册上。每本账册都是其他账册的查账依据,环环相扣复式记账法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克制人的贪婪。永远不要生出邪念,切记!那是魔鬼在向你低语
安娜用审视的目光旁听着。
这位教师不是很称职,需要换一位。安娜心想:不应该找最资深的记账员来,应该找声音最洪亮的记账员来。
安娜重新戴好礼帽,准备离开议事堂。不经意间朝楼下学员座位的一瞥,令她险些惊呼出声。
她看到斯佳丽穿着男人的衣服和裤子,头发也剪得像男人一样短,脸上脏兮兮的,正坐在教室角落里听课。
虽然从外表上看斯佳丽就是一名稚气未脱的男孩,但安娜可以确定那个男孩就是斯佳丽&ddot;米切尔。
安娜一阵晕眩,她知道小米切尔女士胆子很大,但是没想到能大到这等程度。
下课,斯佳丽正想悄悄溜出议事堂。
一位头上裹着黑纱的女子拦在她面前&ash;&ash;是麦德林太太,米切尔夫人的女仆。
斯佳丽想假装不认识麦德林太太,但是麦德林太太显然认出了她。
于是斯佳丽被当场带走。
麦德林太太没有带着斯佳丽回去见米切尔夫人,而是将斯佳丽带到位于驻屯所附近的军官寓所。
斯佳丽以为要被()
蒙塔涅先生训斥,然而等着她的是蒙塔涅夫人。
你这傻姑娘。安娜心疼地抚摸着小米切尔女士的头发:你怎么能舍得剪掉呢?
没事,还会再长出来的。斯佳丽肆意地吸着鼻子。
米切尔夫人知道吗?
斯佳丽下意识打了一次寒颤,可怜巴巴地乞求:您千万别和我妈妈说,妈妈准得气昏过去。
你能一直瞒下去吗?
瞒得越久越好
为什么要剪掉头发?安娜惋惜、痛心又不解:为什么呀?
我要上课。斯佳丽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也要学记账。
安娜本想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但想起初到米切尔庄园时见到的尴尬一幕,她心中有几分了然。
情窦初开的少女、倔强的性格、脆弱而微妙的自尊心安娜仿佛在照镜子。
她没有生气,只是更加心疼,一颗种子在她心中萌发。
如果你真想学记账的话。安娜拉住斯佳丽的手,温柔地问:能不能让我来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