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萱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嘴皮子不受控制一样,说道:“谢谢你救我。”
徐怀谷缓缓道:“你救了楚秀杨,我再救你一命,这很合理,一命换一命,你不欠我什么。”
“不,我欠你。”
樊萱说完这句话后,死死抿住嘴唇,心跳得飞快。像是生怕徐怀谷说出什么话来,她也不敢转头去看他。
耳边是许久的寂静,樊萱心中急不过,两行泪止不住地流下,她自言自语道:“一命,换一命。”
徐怀谷语气平淡,毫无感情:“你是在说当年的事?”
樊萱哭得更加厉害了,只是她怕徐怀谷听见,怕他厌恶,又死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任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心酸。
徐怀谷说道:“那不妨换一个说法。你曾经欠我一条命,如今救了楚秀杨,算一命抵一命。至于我救下你,这条命另算。”
樊萱一听这话,倒像是徐怀谷松口原谅她了一样。顿时她心中那一口气猛地一松,赶紧看向徐怀谷,急切地张嘴想问清楚,可是那话如鲠在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擦擦泪吧。不然等会被人看见了,倒要说是我欺负你了。”
樊萱胡乱拿袖子擦了两把泪,只是眼泪却越流越多,倒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徐怀谷见她可怜成那样,心中也长叹一口气,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无非也就那样。”樊萱怔了一会儿,才答道,“和那件事之前差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修行,只不过却不像原先那么顺利了。有时候也开始怀疑修行的目的究竟为何,有时候又会对自己感到很愧疚,感觉自己给宗门和师父丢了脸,有时候还会想起你来。总之,境界是不怎么动了的。”
樊萱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徐怀谷也没有接她的话,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其实……”樊萱心情已经近乎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口中说了好几个“其实”,却怎么也说不出后文来,于是只能愈发一个劲儿地流眼泪。那眼泪好似决堤了的洪水一样,染湿了一大片被褥。
自打樊萱记事开始,她就是在紫霞宗上度过的,除了有一次很小的时候,因为睡觉偷懒没去修行,被师父严厉地骂过一次之后,自己便开始哭,于是师父就骂得更狠。除那一次外,其余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就连最后一场道会上,她输给徐怀谷,连最后一丝尊严也没有的时候,她也只感觉很失落,都没有哭出来过。
印象中,她的师父也只教训过她那一次,之后再也没在用功这一方面说过第二句话。她一直觉得()
师父很严厉,心里总有些怕她,觉得自己如果境界不够高,不够有出息,就会被师父嫌弃。可是自从道会之后,自己输给了徐怀谷,道心尽损,前途一片灰暗,她师父也没说什么,依旧待她如从前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她才觉得师父是有温情的,或许这也是她这些年从高处跌到谷底,还能坚持走过来的缘由。
然而这一切,在面对徐怀谷之时,最终还是统统崩溃了。她在他的面前泣不成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害怕,亦或是两者都有。
“其实”两个字的后面,藏着她这些年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对徐怀谷说出来的,但是那些字词卡在了喉咙里,出不去也回不来。
“其实什么?”
徐怀谷简简单单地问道。然而就是这么简单、不带多少感情的一句话,却好似给了她最后的动力,于是樊萱一股脑儿把那些压着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其实,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她。那个时候,我,我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我只想在我师父面前露一手,给师父和宗门长长脸面,我也不知道会带来那样的后果!对不起,徐怀谷,对不起……”
樊萱泣不成声,她声音嘶哑着说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这么活着很累,不如在那场道会上,让你干脆杀了我,我给她偿命,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可是道会上,终究是我师父救下了我,我后来也想过去找你,给她偿命,可是我又很害怕见到你,真的很怕。当时在兴庆城中见到你的时候,我都是假装镇定的,其实我心里慌得不行……”
樊萱越说越多,越说越乱,说到后面,徐怀谷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但他知道,樊萱应该是真心后悔,真心改过了。
可是正如徐怀谷自己所说的话,没人可以代替一个死去的人去原谅杀她的人,徐怀谷没办法说出“没关系”这三个字来。
徐怀谷问道:“她是谁?”
樊萱停住了言语,愣了一愣。
“她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你一直在说她,却不提及她的名字。樊萱,你要道歉的人始终都不是我,而是她。”
樊萱眼睛哭得通红,泪光闪闪地看向徐怀谷,似乎有些明白了。
徐怀谷静静地说道:“你得向她道歉。”
良久,樊萱缓缓开口,对着地面喃喃道:“庄野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四周安静异常,没有人回答她。
于是樊萱又说了好几遍,徐怀谷都没作声,楚秀杨睡得死死的,房间依旧一片安静。
樊萱问徐怀谷道:“可我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谅我。”
徐怀谷闭上眼,轻声道:“想知道已故之人的回答,可以问风。”
“怎么问?”
“你要说,如果你原谅我了,就吹一阵风,如果不肯原谅我,请停一停风。”
樊萱哽咽:“庄野云,对不起,我是诚心改过了,求你原谅我。如果你原谅我了,就吹一阵风,如果不肯原谅我,请停一停风。”
徐怀谷往窗外看去。只见之前天地还一片安静,忽然刮来一阵无由之风,树叶被吹得沙沙响,好半晌才停下来。
樊萱愣了好一会儿,随即潸然泪下。
徐怀谷轻轻合眼,手指收回袖中,悄悄停下了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