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沿着一条被踏出的土路往前走了。
这个陌生的星球笼罩在一片像是月色的微光中。夜色深邃,高大的树木一根根树枝的轮廓倒映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天上看不到任何星星。光线像是从地平线的另一头反射到天上。
路上长满了青苔,映着一种像是干涸的暗红的颜色。石头、青苔或土壤都很滑,而且很容易擦破,像是纤维。
尽管没有多少阳光,但树丛旁边到处是五颜六色的鲜花。女人似乎很喜欢花,走几步就摘一朵花。她把花编成了花冠,然后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脚步,面向了李明都。
李明都不动,看着她。她就把花冠放到了李明都的玻璃球罩上。
李明都不关心地向前。花冠就掉到了地上。
她笑嘻嘻地说:
“你的脑袋太滑了!”
也就是这时候,一些棚子出现在了蜿蜒的山麓上。它们横七竖八地挤成一堆,房子的色彩是一样的。它们用的是一种木头。苍苍的树林把它们掩了起来,若是不细看,只能见到一片其他的树,
他们沿着山路向上走,路过了盆地,见过了蔚蓝得不正常的河流,在灰色的田圃之后,几个人朝着他们或者她跑来了。于是她迈开了脚步,也往那边跑了过去。
人的影子在微光照亮的道路上交叉,她们的欢声笑语有种可怕的不和谐的感觉。
李明都慢吞吞地向前。那双眼珠子凝固一样地注视着发生在目前的景象。
在接近到足够的距离,可以看清她们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时,他终于知道了不和谐的感觉来自于哪里了。
一大堆母亲。
她们长得是一样的。
有的年老,有的年轻。
但她们确实是完全一样的。
有的比少女更接近那张老照片,她在微笑,看到了外来客,听到了少女对外来客的介绍,对着李明都露出了微笑。
“天球……”
没有任何的感激,一种从未有过的憎恨充斥了李明都的内心。
但她们不是这么想的。
()
“一样?”
少女歪歪头说:
“我们长得不一样啊。每个村子都是这样的。”
李明都又问:
“你的名字叫什么?”
“名字……?”
年轻的女人顿时如失云雾,眨巴着眼睛,说:
“那是什么?我们不都是一样的人吗?诶,你要去哪里呀?”
李明都没有听她讲话,而是翻过一条河,在远离村庄的地方栖息。那时,他想这颗星球是有自转的,并且确实有个恒星。因为微光更微弱了。黄昏和黎明持续得更久。但黑夜与白天想必会热或冷得惊人。
事实与他想象得大不相同。
入夜后,温度和黄昏时也差不多,像是被维持在一个水平上。
只有黑确实黑得惊人。没有星星和月亮的世界像是被吞没在一个绝大的封闭的空间中。那群像是一个模子里复刻出来的女人在黑夜里也和白天一样。她们没有休息。他凝神等待着。
在黎明以前,他感应了下,不定型那边,单元们的旅行还没有到达终点,这让他升起了一些不利的猜测。
黎明已至,远处的山麓像是流淌着深沉的血。风卷着云雾,树木排列在山坡的一个斜面上。河水从血色中发源,直至流成了令人不安的蔚蓝。
李明都向前走,准备再找昨天那个熟悉的人造人。
他已经笃定这些都是造物。
一条石子小路铺成了村子的小道,每颗石子都有黑色的小点,小点边缘一圈在微光中焕发出奇异的五彩,走在石子小路上时,有种踩到水果的感觉。几颗石子格外脆弱地裂了开来,迸出了里面被细菌污染的白色房水。
李明都来到了他昨天记住的门前,敲了敲门。
“来了。”
里面传了熟悉的声音。
李明都开始想自己应该这么交谈。
但在门打开的时候,一切预先的准备不翼而飞。
走出来的是一个老人。
一个超越了照片的、活生生的妈妈。
仿佛就在那天,在她死去的一个月前,打过来电话问他的情况的母亲。那张清瘦的脸有着疲惫的皱纹,还有变短的头发。她佝偻着腰,一动不动地张望着眼前的人。
“你还在啊。”
她说。
李明都因之确认这就是昨天遇见的那个人:
“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变老了。”
“母亲”说:
“你不懂吗?”
“什么意思?”
“那你还是个孩子。”她和蔼地解释道,“孩子,这是“成长”。”
“可是这才一天呀!”
“是的,朋友。这是我的第五天。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会在第一天诞生,然后在第七天死去,或者在第六天,没准是在第五天。我应该在第六天就会死了。”
“那你……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累了,已经玩不动了……不过……”她侧身,让开目光,“你要看看我的女儿吗?”
她带着李明都走进了她的屋子里。
她的屋子很简朴,石头做成了家具。一个女婴在石头做成的摇篮里,她的眼睛明亮地看着来客,嘴巴嘟囔着什么,好像已经学会了说话。
老妇自豪地说道:
“我在昨天夜里生下了她。她和我长得不大一样,也许能活得比我长,能老得更慢点。”
“你……你的丈夫是谁?”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明都感到自己的心在扭曲,他不能对着这张脸。
()
老妇却疑惑地说:
“丈夫,那是什么?你是说男性吗?我是去城镇怀的孕。”
她还说:
“我会照顾她长大,她一定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姑娘。”
太阳正在上升,强烈的蓝光照耀了血色的山麓。田野与树林亮得惊人,但气温仍不炎热。洁白的云彩簇立在地平线上,伸向了遥远的天空。
李明都看着那个女孩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是石摇篮里爬了出来。或许五天以前,这个摇篮也是她母亲出生的地方。上面还留着分娩时的斑斑血迹。
母亲抱住了孩子,省得她往外面乱跑。雏鸟从壳中孵化,便在老妇的身边学习着这个世界的知识。他们的知识停留在封建时代的底层。文字好像是不需要学习的累赘,而科学仍显得很遥远。尽管时间很短,但她学得很快。
遗传和某种传递式的能力充实了她们的大脑。
就这样,青春像是闪电般消失了,她已出落成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了。
那双天真的大眼睛终于敢于直视那位屋中陌生的来客。
她好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们都是人,为什么你还没有长大呢?”
宇宙忽然变得寂静,群山发出惊响。屋外聚满了来自村落各处的年长的与年幼的人。一双双相似的黑眼睛静静地盯着这个长着玻璃头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