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城传来消息,说是老七家的肚子该有五六个月了,你选些上好的补品随着咱们府上今年送去阳明城的粮草一道给他们送去,到估摸着到了的时候,本王也该有个侄儿了”
陈凝儿先是面色哀愁,也许是又想来自己用尽秘方,恩宠也丝毫不差却至今未能给杨洛生下一儿半女。但作为吴王妃,她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哀愁多问了一句:“可是淮南王妃也要临盆了,我们千里迢迢的送去阳明城,就在家门口的淮南王府却置之不理不合适吧?”
“你记错了吧,淮南王妃是龙凤胎,可()
是女孩呛水死了,剩下的是个男孩,传言是个生来残缺者,我们可别去给淮南王添堵了。老七是自家兄弟,不一样,据说老七家喜欢吃江南的酥饼点心,你也准备些”
“这怎么准备?”陈凝儿有些不知所措,杨洛倒是一拍脑门后定了主意:“咱们王府不是有几个厨子么?给他们送去,一家老小都去楚王府上”这个决定让陈凝儿哭笑不得,也不禁好奇自己的夫君究竟是何时对远在千里的楚王府和近在咫尺的淮南王府都了若指掌。
面对陈凝儿怀疑的目光,杨洛猜到了什么,又坐着叹气说道:“你知道的,老七领着本部兵马去了长安,阳明城里老七家也是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我做哥哥的,送些东西,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王爷还在为父皇选了楚王殿下入京而不是王爷生气?”陈凝儿见杨洛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恼丧,趁势坐到了杨洛的腿上想要劝慰,可谁知杨洛只是摇了摇头:“起初是有气来着,什么海疆未定要本王驻守平海统领水师都是假话,本王不信老七的定南卫就真比本王这儿要太平,父皇的心思本王知道,无非是老七麾下的兵马比本王要好,老七又是母后的嫡子,是皇兄的胞弟,便是入了京,满朝文武的流言蜚语也要少些”
杨洛自言自语将自己说通了,也没有了半月之前听闻探马飞报楚王领军北上消息时那般震怒,扭头看着陈凝儿脸上的胭脂笑道:“江南胭脂好,江南也养人啊,长安城,本王是不想回去了”
“王爷”陈凝儿将头凑了过去,贴在了杨洛有些温暖的脸颊上,许多夜里,按着秘方侧着身子久久不寐的陈凝儿都能听见杨洛的梦语,有些是大逆不道,有些是故弄玄虚的离经叛道,但她听到最多的二字,是“母妃”,极少听到“父皇”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曾经在那座长安城里有多么落魄,否则也不会长安贵女不嫁,只娶了自己这个江南二等世族的女子为正妃。和杨洛的朝夕相处之下,她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夫君心头的不甘,也比所有人都更多地见到自己夫君那些举目之外的真性情。
金戈铁马非他所想,女儿情长也绝非他之所愿,陈凝儿知道自己的夫君心有功业,也知道其实他只是不想再过回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想要把命留给自己好好活下去。陈凝儿贴在了杨洛的脸颊上,两手抱住杨洛,又抱得紧了一些。她打心眼里,可怜杨洛,可怜这位曾经因为母妃出身低贱又早亡而备受冷落的大宁吴王殿下。
即使如今杨洛要舍弃这座王府,只做寻常布衣百姓,陈凝儿也相信自己会义无反顾地摘下头上的王妃凤冠,她不想再担惊受怕,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她想用自己让杨洛因为噩梦惊醒的时日少一些,想如之前的那些甜蜜的夜晚一般,趁他睡着,在他的脸上看到大宁天下最好的风景。
朝夕,春秋,几日朝夕,几岁春秋,都无妨的。
杨洛抱得紧了一些,如今的他不会因为是杨宸领军北上而和自己的弟弟置气,从被杨宸察觉吴王府在阳明城里安插了眼线后,他心里便生出了一份愧疚。可那封不知是何人所写的密信里,有让杨洛胆战心惊的东西,也让他开始忧心起杨宸的安危。
他已经辗转反侧了几日,一直在不停地估量,若是北奴人真不顾漠南王庭安危,借给了杨复远几万兵马,助他直奔长安,朝廷究竟有几分胜算。
北奴来去如风的铁骑,野心勃勃的三哥和麾下的五万虎狼之师,自己便是遵了王命亲往北上又能如何?可若是奉诏不遵,来日若是朝廷安定了天下,自己又该落到何等的田地。
这些事,从杨洛打算去望北城“平息兵乱”的时候就该不再令他烦心,可耐人寻味的是,杨洛用尽了百般力气,这些念头却疯魔一般的涌上心头令他不堪其忧。
又是一夜噩梦,他甚至恍()
惚之间,看到了杨复远踩着杨宸的尸体走进了长安城,踩着杨智的血染的朝服走进了奉天殿。
二十三,南风起,平海卫尚不知洛阳之乱已经接近尾声,平海卫码头尽是因为吴王将要出巡而赶赴此处护卫一行南去望北城的吴藩水师。
巨大的王船之上,数百甲士披甲持戈,威风凛凛,百余王府奴婢在船头忙着收拾刚刚搬上船的吴王和王妃行囊。
杨洛穿着那身离京的蟒袍,牵着陈凝儿的手走到了船旁的梯子跟前,再向前一步,是短短不过十余步的木梯,也是另一番的海阔天空。
“不走了”
“王爷?”
“不走了,我们回王府里等着吧”
“等什么?”
杨洛没有说话,可陈凝儿在杨洛的身上看到了解脱,在众人困惑不已,以为杨洛视出巡如儿戏的时候,陈凝儿还是第一个追随他方向的人。
玄色蟒袍,红色长裙,不顾南风,才是江南最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