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陈和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写有一个“壹”字的袋子,从中抽出了杨景御笔所书的圣诏正色念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国赵家一案,万邦皆知其冤,贼德谄媚,以可诛之心蒙蔽皇考.....朕既为平国赵家沉冤昭雪,亦自当复赵家之名,即日起复赵康平国公爵位,许附葬阳陵,永卫先帝之侧,赐谥武忠”
当陈和念了数百字后方才念到此处时,众人并未觉着有何新鲜,可是陈和的下一句,宇文杰的脸色就彻底挂不住了:
“其女赵欢,朕之发妻,蒙冤牵累,被除妃位,忧惧而亡,朕每思往事,无不垂泪难泣,苦恨难消.........其冤既雪,牵累已消,为全朕心,今复其位,赠仁孝文皇后,六宫设祭,天下当以***之位敬之,着礼部设礼,千秋万岁,迁葬桥山,伴朕于亿万年......”
杨景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攥紧,这本来是他打算在遗诏中方才想要说的事,选择了今日也自然是害怕等到那时有人有心设阻而自己无力回天。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在“钦此”之声以后该顿首回曰:“臣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太岳望着杨景,智慧而深邃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仿佛在说:“陛下何苦如此啊?这让太子和皇后,情何以堪啊?我大宁的圣君,怎么能有这儿女情长让史官白白唾骂的事来”
但王太岳很快就从杨景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句:“朕不要圣名,朕等不了了”
宇文杰的明显强掩了怒意,起身之后站在一边心里对这份奇耻大辱极为不满,这封圣旨一出,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当今天子自己承认的发妻是那个十九年前蒙冤被废“忧惧”而死的女子,都会知道我大宁从不曾有过什么帝后相和,皇后不过是因为高后谋逆作乱被废,又不能使中宫无主的一个选择而已。
“仁孝文皇后”大宁朝除了太祖高皇帝的“高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后谥,就这样出乎意料的落在了一个十九年前被逼自尽的女子头上,一个坟()
茔至今还在陈桥外赵家岗野草丛生的女子,就如此意外地成为了日后史书避不开的“太宗文皇帝”亲自承认追谥的皇后。
杨景很清楚这个选择所蕴含的危险,也知道本该成为大宁亿万百姓心中从无错漏圣君的自己,或许要落一个“寡恩于后”的骂名,但他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名,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时刻,杨景就用如此颇为任性的方式让权力成为自己达成所愿的基石。
即便隔了很远,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宇文杰脸色的难堪,额头隐隐泛起的青筋仿佛在怨恨他对宇文家的女子太过无情,仿佛是在怨恨他如此折辱大宁当今的***,太子的母后。而杨景也看到了杨智脸上的困惑与不解,像是在为十九年来的那些往事困惑,像是在为自己的父皇就此彻底抛弃史书上的圣君之名不解。
杨智的冷静已经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他并未当众质问自己如今垂垂老矣的父皇为何如此,也并未选择用眼下可以明犯天颜的地位和权力去为自己母后争上一争,当太子选择了沉默,那些心向皇后又或是心底不满杨景如此任性胡来的臣子也就只有闭口不言。
“帝王家事”从来不是一个可以插嘴的合适时机。
此时方才姗姗来迟的杨宸在长安城外还浑然不知就在自己奉诏带回怀国公独孤信的人头之际,庙堂之中已经出现了如此巨变。自宣化门入皇城的杨宸注意到了今日皇城之中的羽林卫比昨日要多上不少,也自然注意到了潜伏在皇城之中摩拳擦掌已久的景清。
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杨宸领了数十骑飞奔入宫,抱拳稍稍示意行礼了,但是杨宸显然不想对这个百官口中的“疯狗”什么好脸色,默然了的瞧了一眼,便扭头继续往长乐宫的玄武门而去。
玄武门前的杨宸翻身下马,因为害怕耽误了朝会的时辰,让去疾抱好了装有独孤信人头的盒子之后,只是远远的将长枪扔给了跑过来牵马的羽林卫后就快步向宫奉天殿跑去,而去疾则是唯一不曾被阻拦在宫外的楚藩卫士,紧紧的跟随在杨宸身后跑向奉天殿。
沿着白玉色般的石阶向上飞奔时,杨宸第一次觉着奉天殿的三个字竟然如此模糊,头次入宫既害怕被跟不上杨宸被骂,又害怕踩空的去疾没敢稍稍分神看看这座天下人人景仰的殿宇,等到杨宸终于可以看从奉天殿的正门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百官和站在御下的杨智时,杨宸已经是一头大汗,满身的疲惫在短暂的入殿之行中被抛在了身后荡然无存。
“殿下!”
完颜巫喝住了正要进殿的杨宸,面对杨宸脸色的疑惑,完颜巫不得不使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色,一边不断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佩剑,说时迟那时快,此刻的杨宸方才发觉自己入宫时只交了蟒首枪,而羽林卫见他事出紧急,事先也有完颜巫奉诏告诉大伙:“楚王入宫,不得阻拦”的前言而无人提醒杨宸自己腰间的长雷剑的还在。
等到杨宸想要解下自己的长雷剑时又无不尴尬的发现在殿中寂静无声的百官左右,那些最为令人讨厌的监察御史,动辄弹劾的言官已经因为完颜巫的动静而将眼神扫到了自己身上。无诏佩剑入宫已经是大不敬,将血迹未干的长雷剑的直接带进群臣议事的奉天殿里,则是罪同谋逆。
尽管杨宸已经见了不少世面,但是在这一刻,他有些慌了手脚,大宁朝除了几位战功卓著的开国勋贵,先帝钦封的大将军之外,只有一个人可以佩剑入殿,换在先帝一朝人人都知道这唯一的例外是楚王殿下,可此楚王非彼楚王,当杨宸忙中出错在奉天殿前出现如此纰漏之时,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的言官们心里一角开始寻思着弹劾的话如此说出口,弹劾的折子要如何才能妙笔生花。
“宣他进来”
御座之上发出了一声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