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额头冒着浅汗,可杨景总是觉着身子发冷不得不盖上了毯子,原本静卧在御榻之上的他为了在自己儿子面前不至于显得太过年老体衰而执意坐着。在这一瞬间,暮气沉沉的九五之尊和在御榻之前叩首的楚王无形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人已经开始感慨苍天不佑,未能给自己足够的时间给大宁留下一个太平盛世,北奴外患未定,变法初有所成,藩王兵强马壮足以威慑世家门阀却也足够让长安城提心吊胆。而一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棱角分明的脸色已经隐隐可见王者气象,剑眉星目之中更是透着杨景年少时都不曾都过的霸气和坚毅。
“过来”
杨景吃力的抬起右手向杨宸挥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有一口浓痰不曾吐出似的。还未敢直视君颜的杨宸只听着陌生的声音就心里便已经酸去大半,等到起身时看着杨景重病的模样眼角更是未能止住有些发热。
杨宸缓缓走进,又跪在了御榻之前不足一步的地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皇当两人双目相对的一刹那,一种入宫之前记忆里那份舐犊情深的父子情分悄然涌上了心头。杨宸迅速将目光闪避()
过去,可动容的杨景此刻只是一阵心酸的说道:
“吾儿长大了”
“父皇”
“平藏这一战,朕未赏你,还罚了你,你可怪罪朕?”
杨景吃力的问完这一句话,杨宸的头便猛地扎在地上朗声说道:“儿臣不敢!”
“你的性子这些年打磨一番也算小有所成,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王者神武不杀,没老三那股子狠厉的杀气,没老四的傲气,也没老六的怯懦,先太后的确不曾错看你”
杨景的话故意漏掉了将杨宸和杨智对比,也绝口不提最后一句是先太后几次所言的:“最似先帝”,见杨宸未敢答话,杨景又叹了一声:
“朕听说雪儿小产了,是朕无德,让上天降此灾祸给我杨家啊”
“父皇!”杨宸辩称说道:“这是儿臣的过错,父皇仁德,自会使上天感念,算着日子,王妃应该已经有孕三月有余了”
“啊?”杨景惊讶之余或许又有些后悔此番让杨宸回京,可看到陈和已经命宫人将那些为杨宸所准备的东西取来,努力睁着眼睛对杨宸说道:“那是朕又误了你们的事了”
“父皇”
杨景止住了想要说话的杨宸,疑声问道:“你可曾想通了,朕为何让雪儿做了楚王妃?”
“儿臣明白,是王妃贤良淑德,还有皇爷爷和老公爷从前定下的这桩婚约”杨宸的话又是不曾说完便被打住:
“非也,是朕欠了她父亲一个人情,还有咱们杨家欠宇文家一条人命,宇文镇国四字,奥妙无穷,你日后只能体会,她也唯有嫁给你,千岁万岁之后的事,朕才会放心。朕听说在南疆还有几个女子与你纠葛不清,朕可是将丑话说在前头,无论日后如何,莫要负了她,嫁入帝王家是百姓口中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但真的是福气还是几千册史书写不尽的辛酸,你我父子心里明白”
“儿臣明白”杨宸说完之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不曾来得及细想就看到陈和命人为自己搬来了一张椅子,还殷勤的说道:“殿下起身吧,主子赐座了”
待杨宸谢恩坐定,一切才缓缓进入正题,先是杨景说道:“此番让你领军入京,一来是北伐的事朕心里总有些不放心,二来是,有些纠缠不清的事该有个了断,你得替朕和太子去了断一番”
还未来得及说话的杨宸很快便从陈和手中接过了几张密折,陈和此时才告诉杨宸:“晋王已经反了,兵围东都,这些是关内打算和晋王里应外合的世族大家,这些是他们谋逆的实据,还有这些,是他们暗中和辽王谋划破连城入京的往来音信”
陈和三言两语就将过去半年里影卫所有的辛苦所换来的东西和盘托出,杨宸都未曾翻开密折便为杨复远解释道:“父皇,这,三哥,他,不会”
“这些事如今只有朕和你知晓,朕只盼着将关中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他能明白朕的苦心,悬崖勒马,好好跟着李复北伐大破北奴,所以东宫也不知道,你也不要让他知道,日后若是问起,你便说这是朕的意思”
“诺”
杨宸刚刚说完,杨景又话音一转:“怀国公独孤信,已经不在京城里了,你明日率三千骠骑替朕走一遭,后日早朝,朕要见到怀国公的人头”
“诺!”
杨景话音刚落,陈和又对杨宸说道:“殿下可看清楚了,这折子里写了怀国公府只在那一处就有两千军马,独孤家还有不少族中子弟在边军中,等殿下出手,奴婢也会派人去替将这些料理干净。京中各营和怀国公府干系颇深,稍有异动便会打草惊蛇,殿下明日就以巡猎连城为名,出其不意将怀国公擒拿,为防路上有人劫掠,就地奉旨诛杀”
“好,明日一早本王便去”
杨宸说()
完,陈和向身后使了使眼色,两个宫中内宦抬着一杆长枪走到御榻之前,按常理如此凶器是不该出现在甘露殿的御榻之前,但是杨景与陈和对此死后并没有什么忌讳。
“宸儿可认得此枪?”
回首不过随便扫了一眼,杨宸便认清了这杆长枪是何物:“回父皇,是前奉蜀王府匠人取三千混沌金刚所制,枪长六尺,细长如芦叶,锋三寸有一,可破精甲,因其首缠似巨蟒,名唤蟒首枪。镇国公破蜀后不知所踪,皇爷爷几番派人觅而不得”
“从来没有不知所踪,在镇国公府里,当初为了宇文雪的婚事,镇国公取出来了而已,交的是枪,也是镇国公府的忠心,今日朕就赏给你,日后做我大宁的第一马上藩王吧”
接过蟒首枪的杨宸此刻耳边只是萦绕着两句话:
“我儿当为大宁第一马上藩王”
“长于妇人之手,何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