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凭借着杨景在他离京之时所给的这道圣旨,轻而易举地领走了朝廷距离晋阳城最近的三千兵马,承平日久的士卒因为在雨夜里被人从梦乡被唤醒行军怨声载道。而素来以会用银子而称的和珅也是在这要要紧哗变的时节用一句脱口而出:“今夜事成,每人三十两!”
九万两银子对和珅而言算不得什么,可三十两银子是众多士卒一年都不能得到的饷银,作为晋阳卫所的兵马,远离连城前线,北地悍匪强盗又不敢在晋王眼皮子底下撒野,除了朝廷的饷银,他们并无其他的银子所来之处。
至于何为事成,此刻他们并不知晓,三千人马蓑衣蔽身匆匆奔赴此刻浊水汹涌奔腾而过的砚池堤。大宁从立国之初便不遗余力治理浊水,一来为身处北宁世代镇守的杨家对浊水泛滥之害要清楚许多,二来则是如今的关中和北疆,都需要浊水安稳以便漕运通畅京中不至粮荒,也使大宁天子不会如前奉皇帝一样一风灾年便领着百官与关中数十万百姓往东都洛阳就食。
左立三面如死灰,身为主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有一人开口说此行是为了凿开砚池堤,抢在晋王动手毁坏南岸大堤之前让浊水洪峰沿入晋阳城,并将整个晋阳城方圆数百里化为一片泽国,手下这些生于晋阳长于晋阳的士卒不用看到晋王的兵马便会倒戈将他与和珅剁为肉泥。
“左千户为何一言不发啊?”和珅双手执缰,忽然问起了左立三自然也是知道今夜若无这份圣旨左立三是断然不会被如此轻易的允诺,所以和珅并不放心左立三。
“大人,若是让末将领着弟兄们直接杀去晋阳城和晋王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末将心里还好受些,可是凿开砚池,下面的河东道,胶东道,胶西道,淮南道是保住了,可是晋阳方圆百里的百姓可就全完了,末将是京畿人,妻儿老小都在家中。本是东宫侍卫,幸得太子殿下垂怜方才做了这个千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生得痛快,死亦取义。但是这三千弟兄可皆是晋阳子弟啊,多少人家有老母,多少人家有妻儿,这一凿开,千里泽国,生死难料啊”
左立三难得如此真性情地说了一番,和珅微微点头说来:“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那今夜的事你更应该做,晋王谋乱,南岸大堤一毁,淹的可就不是晋阳数百里的地界,只有在浊水出雁回峰口前凿开,咱们才能让晋王所谋不能得逞。日后朝廷收拾起来也简单一些,这等非常时节,只有死十万人,还是死百万人来选了。本官已经派人千里加急入京称于御前,只要淹了晋阳城,晋王之乱才不至于惹出滔天的祸事来。”
“大人”
“左千户不必多言,本官的妻儿可还在晋阳城里,今夜之后,依着晋王的性子,是断然容不得他们的”
和珅扭头面向雨夜里看不大分明的雁回峰,神情漠然,他想为自己搏一搏,也为下游的数十万百姓和大宁的北疆安稳搏一搏。尽管存了一份私心,但是用妻儿老小去蒙蔽杨吉为自己取得实证赢得时间,心头几分甘苦,唯有自知。
三千人马走冒雨急行了一个时辰方才走到雁回峰的大堤之上除了一身的蓑衣,无人打伞,和珅满身衣物全部为雨水浸透,扑面而来的风让雨水将他的眼睛打得无法睁开,更是让他身子难以站稳差一点落到马下。
“诸位将士!本官是圣上钦封的河道巡按,经本官勘探山水,今夏之汛已无处可挡,唯有趁着水势尚不凶险,让其汇入太河奔流往东方可缓和此要紧情形。若不凿开此堤,过些时日浊水便会没过此处扑到晋阳城下,与其到时生灵涂炭,倒不如咱们大家伙今夜凿开此堤泄洪。诸位家中有妻儿老小,我和珅的妻儿老小也在晋阳城里,今夜和珅便将妻儿老小和晋阳父老的身家性命交付与诸位了!”
和珅声嘶力竭,说得叫一个感人肺腑,左立三在一旁神()
色忧愁无从劝阻,他清楚的知道和珅刚刚这番话里没有一个字是假的,的确是要凿开雁回峰大堤让浊水分流南下汇入太河。只是太河的水量不足以一夜之间挡过浊水的汹涌,浊水一定会倒流将山形围绕的晋阳城和方圆百里之内的数郡一并淹没。
士卒们神情冷漠,一时间还让和珅在无所适从之外不得不忧心是否被他们察觉了异样,生了疑心,若真是如此,不仅决堤之事不成,恐怕连活着跑去太原卫让兵马庇佑的机会都不能得到。
“看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和大人是陛下的皇差,兄弟们都是自家兄弟,今夜决堤就是护着自己家!动手!”
左立三卷起了衣袖,大喝一声亲自走上了堤,便是一个接一个士卒从和珅身边走过追随主将走向堤坝,未过太久便是一声声的吆喝:“一二三!嘿!”还有穿过黑夜直接袭来的锤子凿堤之声。
一个时辰开始,面对汹涌奔腾而下的浊水依旧固若金汤的砚池堤开始出现了一个破口,似乎被这堤坝阻拦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迎头撞向雁回峰,卸去几分气力,在晋阳上下数百里皆是如此的卸去气力后入胶东道才学会温顺的浊水开始发怒,浪轻轻一拍,瞬时卷走了四五十人冲下上山去。
今夜出乎意料身体力行的左立三见状立刻喊道:“要塌了!跑到山上去!”三千士卒用七十余条性命凿开了浊水都未能冲垮的大堤。和珅则是目不转睛地在高处俯视着这一切,一寸,两寸,一尺,十尺,犹如野马脱缰的浊水开始肆无忌惮的拍打着砚池堤,堤坝坍塌的速度也愈发的变快,最终在晋阳城外的雁回峰塌出一个七十余丈的大口,浊水滚滚奔腾下山,所及之处顿时化为一片泽国。
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发觉不对,这浊水冲到山下汇入了太河不假,但是一座太河如何能容得下浊水的洪峰,虽然是长夜,可依旧能在如天雷般的崩腾水声中感受到害怕,能清楚地看到水位暴涨。
“将军!”
“向北,去太原卫!”
“将军!”
“本将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去太原卫!”
左立三用主将的威严勉强稳住了即将生变的局势,三千兵马也不得不在犹犹豫豫中背向自己的家乡往北而去。和珅一言不发,一直到太原卫前也不曾与左立三再说什么话,可是和珅清楚,左立三也清楚。
仅仅是今夜,就会有数万人在梦中被卷进洪水当中,不知多少人会家破人亡,也不知多少人会将此人祸视为天灾,唾骂老天无眼之际,等着和珅从太原借兵前来收拾残局。
雁回峰的动静惊醒了晋阳城,也一并惊醒了正在南岸大堤准备大干一场的杨吉,面对从自己南面暴涨的太河之水,而另一头像是突然失去了气力的浊水,杨吉很快便知道和珅为他准备了什么。
杨吉自然是恨不得将和珅大卸八块,身为河道巡按,和珅的确有选择何处作为泄洪之处的权利,只是这次居然要直接淹了晋阳城是他始料未及的事。似乎从这一刻开始,让北地一片泽国的希望便破灭了,胶东和胶西道是世家又会重新观望。
气急败坏的杨吉忙活了一夜,匆匆赶回晋阳城,而所做的第一件事并非安抚百姓,宣命官府让其赈灾,反倒是直接破了巡按衙门。
“乱臣和珅一家,一个不留!”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