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刚刚教完杨瞻认完了象棋上的字,久久未有如此心情舒畅的杨景坐上了御辇离开了病榻,在自己年幼的孙儿身上,暮色沉沉的九五之尊仿佛得到了些许欣慰与新生。杨瞻的眉宇很像邓兰,可瞪大的眼睛,憨态可掬的模样都像极了从前的杨复远。
短短半日,杨景仿佛是将杨复远从小到大和自己的过往悉数回忆了一遍,也就这一遍,让他对自己的儿子生出一些愧疚。当初先有杨琪,刚刚出生不久即得先帝迫不及待地封作齐王世子,又有身上让天家与镇国府血脉相连的杨智,后来还有因为莽撞却固执颇为杨景自己所喜的杨威,更有被寄托了无限期望的杨宸。就连年幼丧母,孤苦无依的杨洛他也会不时问询课业,更不必说如今最是为其所喜幼子的杨宁。
或许如今的杨景才会想起来,自己对这位文武双全的儿子忽视了太多,他甚至可以看见杨复远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个人注视着他教导杨琪杨智,宠溺杨威兄弟几人的神情。杨复远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缺,却又好像是这天家里最为人所容易忽视的那人。
御辇停在了横跨在宫城里的廊桥之下,暮年的杨景愈发喜欢在凉风习习的月色里,看着宫城之外的万家灯火。也就是此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廊桥中,隔了很远便让陈和嘴上露出了笑容,后宫中争宠的人心手段如今的他不愿再过多的去揣摩,今时今日的陈和只期盼着自己追随一生的主子可以不用时时愁眉不展忧心国事不得痛快,可以畅快的笑,可以将大宁这份沉甸甸的担子慢慢放下。
陈和惊喜地向杨景说道:“万岁爷,九殿下来了”
“老九来了?”
“嗯”
杨景面露不愠,可语气里藏着欢喜:“这老九不好好温习课业,明日又要被咱们的居探花给打板子,到这儿来做甚?唤他过来”
“诺”
杨宁也即将到了就藩的年纪,舅父杭安乃永文一朝的新贵,兵部尚书杭安,更是如今唯一还得以居于禁中的皇子,自然也是为人瞩目了一些。年纪最小的杨宁自幼就是宫里的宠儿,先帝的诸多皇孙里,当初在长安城中也唯有杨宁是以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样而讨得先帝盛宠。
一句:“朕之孙儿多英武,却唯此痴儿最得朕心!”更是让坊间不少人传言齐王幼子是个呆子,但真正熟于内情便可知晓,杨宁只是有些北地蛮儿的身姿,膀大腰圆,让先帝觉着憨态可掬。
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杨宁,杨瞻隐隐露出了怯意,靠到了杨景的御辇边上,杨景只好说道:“瞻儿别怕,这是你九皇叔,这天下没有当叔叔的欺负侄儿的道理”
杨瞻将信将疑,可当心绪不佳的杨宁跪到御辇跟前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杨瞻还是怕了一些躲了两步。
“是谁欺负朕的宁儿了?”
“还能是谁?父皇给儿臣新选的居师父,这些时日总是挑着儿臣的错处来,动不动就打板子,再这么打下去,儿臣都拉不开弓了”
杨景哑然失笑,疑声问道:“这板子是你皇爷爷当初亲自放在修本堂里的,凡皇子教谕皆可用此教杨家子孙,你是嫌弃板子,还是嫌弃朕为你选的教谕?”
“儿臣不敢”杨宁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摊了出来求情道:“父皇您瞧瞧,这皮都裂开了,皇爷爷和父皇是龙,那儿臣就是龙子龙孙,这天下怎么还有人敢将龙皮打绽开的?”
“混账!”杨景没有再如刚刚那样和杨宁说笑,厉声之下杨宁也大惊着俯身叩首聆听圣训:
“你这就苦了?你太子哥哥当初读书,可是大冬日里自己一个人用清水净面醒神,十三岁便文有大成让朕自愧不如,你四哥骑射,两手绽裂,箭矢带血也风雨无辍,便是你七哥,被徐知余打得让你母后心疼了半月都()
不曾说过一个苦字,与完颜巫学飞身扑马之术,落马卧床一月也不停治学,你来这儿和朕诉什么苦?”
杨宁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杨景如此教训自己,忙不迭的自己请罪,大气难喘,可杨景并未打算就这般放过自己的儿子,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三哥就藩一年,辽北各部犯边,他亲率三千骑大胜,高丽犯辽东,又是你三哥亲率兵马平定。你四哥就藩一年,河西匪患大除,商道畅行无阻,又三年建哈密卫威震西域三十六国;你六哥,水师东渡,克复东台,靖情海宇;你七哥就藩一年,平三夷进犯,荡山野乱党之贼,去岁寒冬腊月,千里迢迢的打进了昌都城;你告诉朕,若是朕今日让你就藩,你能做成何事?”
被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训给骂晕的杨宁此刻不敢说什么,自幼被几位皇兄宠溺着长大,连兄弟之间打架都是先将杨宁抱到一边坐好了,或是交给从来不会出手也一定不会挨揍的杨智看着之后方才开始,他哪里敢说自己可以与几位皇兄并肩。
但天真烂漫的杨宁自有自己的一番说辞,等杨景的气刚刚消了大半便又抬起头来真诚的说道:“儿臣不如太子哥哥文章灿然,温文敦厚,不及三哥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也不及四哥有万夫不当之勇,没有六哥的谨慎,没有七哥的隐忍和谋略。可这天下也没有儿臣也打的仗,没有离不开儿臣的藩民,儿臣就这样陪在父皇和母妃身边,藩王不可留京,那儿臣就一辈子不做王爷,只做个国公或是侯爵可以看到父皇和母妃,让儿臣尽尽孝道便好”
换作杨威来说,杨景只会当作是父子间的玩笑,但话从杨宁的口中说出,便有自己的这一番真意,杨景没有再勃然大怒,只是看了一眼被自己刚刚的话一并吓到的杨瞻,又伸出手让杨宁跪进了一些。
打消了继续教训的打算,反倒是含情脉脉地叹道:“宁儿,父皇也会老,不可能像他们日日说的那样千秋万岁,古往今来莫说千秋万岁,知天命的君王又几人,花甲又几人,等父皇老了,你说说,若是有朝一日有人要害你,你怎么办?”
“儿臣还有太子哥哥,还有几位皇兄,他们不会让贼人害儿臣的”这是杨宁的肺腑之言,在他这里,被人保护是一种生而有之的习惯。
“若是他们自顾不暇如何?他们几人天南地北,一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彼此兄弟朕都不敢断言,你说说,他们如何护住你?”
杨宁未在辩驳,心头也不禁想起来若真到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该如何,而这样的地步在他这里从未想过。
“那儿臣,儿臣,儿臣就去给皇爷爷守陵,母妃说日后的天下的断不会再让藩王拥兵自重,儿臣只要不带兵,就不会有人见不惯儿臣,若是还嫌儿臣占着王爷的位置,那儿臣就自请废爵,做个布衣去给皇爷爷守陵。有皇爷爷在天之灵,在阳陵没有谁敢害儿臣。”
陈和在一头也不知是该说这位九皇子太过天真,还是当真要傻人有傻福,侧过身子未再直视着跪地的杨宁,瞧着是在盯着宫外的万家灯火,实则是用余光不停地打量着杨景此刻的神态。
听完杨宁之言,杨景似乎有些出神,并非怒其不争,也没有责怪杨宁将这些话和盘托出,沉思了片刻,杨景才说道:“起来吧,地上凉的很,你生得膀大腰圆,可这身子比你的几位皇兄,可要差太多咯”
“儿臣谢过父皇”
杨宁刚刚起身,杨景忽然直截了当的问了一个问题:“宁儿,你是想做代王离你三哥近些,还是想做蜀王离你三哥和七哥近些,还是说你喜欢江南想做个越王?”
杨宁不假思索地回道:“父皇,儿臣不懂这个三哥口中的一等字二等字有什么差别,父皇让宁儿去哪儿,宁儿就去哪儿,父皇要儿臣一辈子待在长安城里,儿臣就绝不会离开长安城一步。母妃说过,天底下谁的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