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待明日大行皇太后奉安,玄宫即闭,臣等以从此山东南的磨石矶取巨石一万六千块,铁水一万斤,不日便启封山之事,臣愿用项上人头作保,太祖皇帝陵寝,可历千百世而绝无荒废之忧”
无他,多少帝王,大汉武帝的茂陵,大奉太宗皇帝的昭陵,修建之时如何恢弘,可历百年之后还不是被乱臣贼子给盗掘了去。
杨景从来不避讳所谓的千秋基业,甚至讨论生死之事,如今这阳陵的安危,他可是比自己的福地桥陵要上心太多。
“朕信你,今日不在长安,免得听那百官聒噪,朕也一并将朕的福地密诏于你,一切从大汉文帝的霸陵,一应从俭便可,不必生人工匠殉葬,不必豪奢随葬,瓷器金玉一应废止”
“陛下!”柳永跪地不敢接旨。
“你柳永是朕可信之人,方才密诏于你,他日天子若有责问,你取其示之即可”
谈笑之间,就已经将身后的事安排好了,对杨景而言,死从来就不是他所害怕的事,也更明白,陵寝真正不必忧心的策略,既不是以山为陵,也不是巨石铁水封之,而是薄礼葬之,而是千秋万世的史册里,留个贤名。
“太祖皇帝慕大奉太宗之伟业,可朕独愿有大汉文皇帝民一分”
皇图霸业,时势所造,非孜孜以求所能及。以百姓之心为心,以百姓之念为念。便是杨景为人君的全部信念。
“陛下圣明!”柳永重重的跪在地上回了话,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不议死生之事的顾忌,毕竟比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这座营建了整整三十年的阳陵,耗费了多少民力,用了多少蜀地的木材,蓝田的石料。用了多少朝廷府库的银两,杀了多少其实无辜而死的人,为了满足一个帝王关于身后之事的主意,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祖父死在了阳陵监造的任上,父亲也死在了这里,原本家中承继家业的兄长因落石而死,仅仅他们柳家,就在这里耗尽了三代人的所有心血,留了十几条人命在阳陵东南那数千个木牌为碑的泥土下面。
“起来吧,这阳陵忙完了,回长安去歇歇,朕的福地,慢慢来,朝廷如今正是颇费用度的关头,有些事可以缓缓”
柳永起身露了一个比较大胆的笑:“陛下,这是在让臣的工部不找朝廷要银子了不是?”
“如今这眼下,就你敢如此对朕说话了”
许多年前,他还不是要承继家业的柳永,而是流连烟花之地的柳三郎,写得一手好词,朝廷首次开科取士,却被人在广武帝面前参了他的一句:“且去低吟浅唱,何要浮名”而落了皇榜。被迫重新捡起了家传旧业,在祖父和父兄相继亡故之后,撑起了柳家。
那时的他也还不是尊,只是齐王殿下,少有议论国政,琴棋书画皆是一绝,一支画笔更是勾勒了俗世万千姿态。自然也没少同长安城里第一风流的“奉旨填词柳三郎”结下情谊。.
只是命运从来由不得人,一人做了工部侍郎,笔不再写词,而换成了宫殿楼阙的监造之图。一人也不再做画,做起了天下万民的共主。
阳陵山上,这些旧时因果,倒都与那长眠在此的先帝有关。
在这个少时密友,如今臣子的柳永领路下,杨景将这阳陵里里外外逛了个遍,直到夜里仍是不倦,又诏他来谈了谈福地的事。还格外恩赐,让柳永睡在了寝殿之外的偏房里面。
永文六年旦月二十二日,阳陵山上,天日开始阴沉,雪已经慢慢消解,隐隐有初春的模样。
杨景身穿天子九冕,在阳陵下宫的主殿之外祭祀天地。与此同时,长安城外的太子杨智也在祭祀天地。冥冥之中,大宁天意的传承归属就好似历经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