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旁人听闻也不敢相信,大宁首辅家的年夜饭是夫人自己做的,和那个通善坊里董家的差别不大,也就是几个小菜。
王太岳神情有些出愣,他知道,这个从江北道一路跟着自己到皇城科考,接着又是十年寒门郎的女人为了他,操劳了一生。就前自己骤然做了这皇朝首辅,也没跟着享几天福,儿子中举本该在京城做个闲官,又被自己给打发到了边远小县做了个县令。
“家中银子可还够用?”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首辅大人竟然问起了家事。
夫人倒也答得畅快:“够用,今日陛下才说过年了,你这个大宁的宰相大人,要是过不起年,要贻笑千古,所以赐了一千两银子,三十匹布,诏书都下了,我一介女流,总不能抗旨不尊吧”
永文帝知道,赏多了,王太岳也不要,赏少了,入不敷出的王府便真的过不起年。长安城里,锦衣卫和影卫的暗哨多如牛毛,却在那位天子的授意之下,对这王府秋毫无犯。
“你说这陛下,不就是要老夫给楚王殿下大婚的事上些心,好让他宇文家面子上过得去么?怎么还行这种事?堂堂天子,行贿宰相,难道就不会贻笑千古了?”
王太岳手抚长须,好生气恼,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古皆然。大宁朝其他人送的银子他可以拒之千里,可天子皇命,如何能拒?
不过转念一想,竟然开始怀疑起了天子和宇文杰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果然,还是一家人啊,一个说老夫拿了他宇文家恩田万顷,请一顿酒,算不得过分,可花萼楼的酒,老夫头次去饮,怎么知道不过一宴,竟然要上百两银子?一个趁着老夫家里没银,又不会行那违约之事,又把银子送上门来了,一唱一和,在耍老夫?”
这夫人只是坐在王太岳对面,劝道:“老爷赶紧用饭吧,一会凉了,可就没味道了,连我这一介妇人都知道宇文家的勋田要还给朝廷是老爷的主意,人家要你请吃一顿酒,怎么都不为过,陛下也是一片好心,知道咱们王家的处境,不然为了一顿酒钱,老爷是要去变卖了江北的祖田,还是大过年的去街上卖字?老爷丢得起这个人,陛下还丢不起呢”
王太岳听了,也不曾反驳,只是拿起了碗筷吃了起来:“那有什么?首辅卖字,千古佳话”
而对面的夫人也只是瞧着这个当初娶自己时,只说了一句:“若得姑娘为妻,生不纳妾,死不续弦!”就抱得美人归的男子,怔怔出神。
旁人只当那时的王太岳是个傻子,哪里求人家姑娘允诺如此说话的,可她却认准了那时在滕王阁下苦学的穷酸书生就是自己一生的夫君。
无论是寒门郎的翰林待诏,还是国朝首辅,他都敬她护她,唯一一次用了首辅之利,还是自己染病不起时,那位天子派了太医来,又用了这王家无论如何是买不()
起的药材。连京城里那些不入流的小官都是三妻四妾唯恐不够多,可自己的夫君却是一直践行着那句“生不纳妾,死不续弦”
夫人也知道,天子与自己的夫君,比起君臣,更像知己,有这两个男子在,定会开创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业。
“你怎么不吃?”王太岳抬起了头
“今年比往年冷了些,想着再给老爷织一件璇子御寒,这不是陛下刚刚赐了布嘛,就赶紧早些做出来”
“今日过年,这些事就先放放,你有胃疾,一会凉了,对身子不好”
这天底下,能得王太岳如此一句暖心之语的人不多,她算在首位。
可不一会,大宁朝的首辅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大雪好啊,明年又是个百姓的好年景”
王家门前,得奉诏入宫的辽王杨复远车驾正在经过,浩浩汤汤的阵势让刚刚放下手中针线的夫人望着有些疑惑。
王太岳瞧见,便替她解了惑:“天子家宴,几个王爷难得回京,自然要尽父子之情”
一语说完,夫妻两人好像都意识到了什么,却又都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