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织纺不大,只有十来架手工纺车,独孤如愿他们都是六镇出身,都会熟练地弄出羊毛,还能比谁搓出的毛条更长——这在六镇甚至每年都有比赛,纺线的能力是每个六镇出嫁姑娘必然要学会的手艺。
他们还会用纺轮,如果一个人,当然没什么好玩的,但一群小朋友,好胜心一下就上来了,平常不是学习就是练武,换个玩法也挺有趣的。
元子攸哪会摆弄这些,他也是十岁的人了,以前学的全是经史子集,而且那些一团团杂乱的羊毛,也让他不知如何下手,于是他开始观察其它的事情。
比如旁边的那些梳着羊毛,却带着畏惧和羡慕看他们这群人的小孩。
“你们是哪里人啊?”元子攸听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和别人说悄悄话时,明显是洛阳口音,忍不住上前问道。
“我,我家在伊阙。”那小姑娘受惊一般,答道。
元子攸知道这地方,就在洛阳城外十数里,那里修着石窟寺。
“那你们怎么到襄阳来了?”元子攸疑惑地问。
那小姑娘眼睛瞬间就红了:“我爷爷被拉去修石窟寺,没有回来,后来,父亲被征去守卫洛阳,让尔朱荣杀死了,阿兄给洛阳送粮草,被拖去修城墙,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我阿娘和小弟……”
“然后呢?”元子攸忍不住问,“后来不是洛阳没有兵灾了么,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这还用问么?”萧道途幽幽道,“没有男丁,她们孤儿寡母怎么可能守得住家里的田宅,如果不早点收拾细软逃亡,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就是被各自拆散卖掉。”
小姑娘点点头:“伊阙离方城很近,阿娘便拿着嫁妆,带着我和弟弟,进了去襄阳的商队,来到这里。”
但元子攸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斛律明月倒是明白:“这些年,许多家里失了男丁的妇人,都会想尽办法来襄阳,因为这里是女人小孩也能活下来的地方。”
这些年,北方的战乱,都到处都是拉丁的山匪叛军,而朝廷征起丁来,更是比叛军还要厉害。
在这个世道,对一户人家来说,成年的男丁是一切的基础,一旦家中没有一个成年的男儿,那这个家庭本身连子女妇人也都会成为别人觊觎的财富,女子发卖他人为妇,未成年的男丁,则多会直接夭折。
因此,拖家带口往襄阳逃的平民多不胜数,襄阳的织坊,虽然因为北魏战乱影响了销售,但至少还有南方市场撑着,前些日子,西域的商路也打通了,大量织坊又重新恢复活力,这些流民靠着这些临时工,勉强能吃口饭,至少饿不死。
最让斛律明月惊叹的是,这些老弱病残本来被他视为负担,但这两年来,他们却爆发出让他惊叹的生命力,她们大多只是在织坊做个过渡,然后便会想方设法,靠着洗衣、采冰、挖渠这些力气活多赚几个钱,然后便去找新出路,登记户籍、找一份稳定的活计,或者嫁人,他们完全不满足于这单薄的口粮,总会努力让生活更好一点。
无论过得多惨淡,到了襄阳之后,他们便会渐渐像变了一个人,他不止一次,见到那些妇人少年们,背着比自己还高的羊毛或织料,或牵着小孩,或抱着水盆,被压得佝偻,脸上也带着喜意。
于他们来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萧三狗和他的小伙伴们玩了大半天,然后便被寻来的各家长辈一个个拎走,走时还大叫着我工钱还没拿到呢。
萧君泽和元勰来得比较晚,萧大狗和二狗成功拿到了工钱,各自拿着一个硬币向爹爹邀功。
萧君泽看着手上的两枚崭新的硬币,不由笑着抛给斛律明月:“什么时候,织坊的工资那么高了,让他们在这胡闹,你是贴了多少钱?”
斛律明月捏了捏三狗的脸:“只要端端开心,一点钱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笑道:“我的孩儿快要出世了,若是男儿,便给端端当兄弟,要是女儿,便和端端结个亲家,如何?”
这个提议是很正常的指腹为亲,世家大族都有。
一边的元勰倒是轻叹了一声,若是以前,元宏兄长和他都很希望和君泽结亲,但如今,物似人非,他已经攀不上君泽的门楣了。
“哦,有名字么?”萧君泽笑问。
“儿子就叫阿光,女儿便叫阿车。”斛律明月道。
萧君泽微笑着抱回自家狗子:“这事我可不做主,全看三狗长大后自己的意思。”
三狗疑惑道:“爹爹,什么自己做主啊?”
萧君泽答道:“就是你以后和谁在一起,这个要自己决定。”
三狗顿时眼睛一亮,扳手指数了起来:“那我要和如愿、阿虎、阿濑、阿攸、阿……”
元勰听他数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萧君泽,目光里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萧君泽一时脸红,急忙按住狗子的手指:“够了,回去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