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江云稷憋闷得不行。
他丢了这眼,是逃避,也是想断了这一份孽缘,哪里想到,妙清道人竟然在千目树种上留了暗手,上头有一道影鬼,如今影鬼入神身,因着之前的修行和羁绊,竟然反过来压制着他。
除了这一处小观,他哪儿也去不得!
他的影子和神像的影子羁绊,神像更是拷在脚上的一个大铁球一样。
更甚至,旁人请神的小神像,他还得帮着雕刻。
憋屈!
着实憋屈!
可以说,他都成了这影鬼的守观人了。
“不过,这影鬼的性子是小了些,倒也没什么恶性。”江云稷说了句公道话,“因着影鬼的缘故,虽然千目树种已经离开我的身体,我仍然能有所感知,今日得见道友,便是我的生机——”
顿了顿,他又道。
“也是我赊刀一族的生机。”
所以,即使憋屈得不行,又有族人随身,他也没有自己断了这羁绊,老老实实地刻了那小神像,也由着影鬼顶着他的模样,任由它如影子也似衣裳,飘忽地去信徒家中。
它爱去瞧热闹,便让它瞧着去。
“影鬼?”潘垚意外。
她想起了妙清道人说过,钰灵仙子的阿娘怀着她的时候,便是被影鬼吓着了,这才连累她腹肚中的弟弟没了气息,骨肉被同胞姐姐吞噬,最后成了胎中身。
“是那一只影鬼吗?”
“是。”江云稷点头。
如今这情况,他也算是和影鬼同用一身,影鬼所遭受的,残留的记忆,在江云稷眼中毫无保留,清晰可见。
“也是个可怜人。”江云稷低头。
虽然瞧不到这影子,他却知道它正闹着。
江云稷和潘垚说起了影鬼和妙清道人间的渊源。
“有一次,妙清新得了一道符箓,威力甚猛,他一时技痒,便落了雷霆劈了一片林子,这影鬼生前是个樵夫,那时,他恰好在林子中种树苗,受了这无妄之灾,自然心中不甘。”
樵夫砍树,也知不可竭泽而渔。
春日时候,上山砍树时,他背着背篓,背篓上是树木的小苗,入了山,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小苗种到那稀疏的山地之中。
如此,十年百年,后人也能有树砍,有柴烧,有一份营生。
雷霆落下,当即,他的身体焦黑,成了一个炭块,妙清道人瞧到了,却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蝼蚁罢了。
谁又会在意自己伤了只蝼蚁?
樵夫本就因意外身死而不甘,瞧到妙清道人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心中更恨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死在别人眼中这样轻飘飘?
他也是娘生爹养的!
他也有血有肉,知道痛,伤痛自己死了,家中人又该怎么办!
它在山间徘徊,残魂吸纳山瘴成了缥缈的影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生前那记忆好似没了,再遇到妙清道人时,仍然心中不平,瞧着妙清道人不痛快,不顺眼,略略想了想,悄无声息地就跟上了他。
妙清闭关,又一身的道法,阴阳相克,它倒是不敢靠太近。
只在他山脚的那一处屋子附近,不甘又愤怒地徘徊。
时而蹲地如巨兽,时而化风呼啸……影子在山风中拉扯,成了诡谲模样……影鬼没有唬到妙清道人,倒是唬到了屋子里住的美妇人。
“那便是钰灵的娘。”江云稷感叹,“也是阴差阳错。”
潘垚到不觉得是阴差阳错,“是一啄一饮。”
她说得肯定。
樵夫都知道砍了树,就得再种些树回去,如此才能平衡,而妙清道人却不知道。
不,他不是不知道,他是自大狂妄,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虽然只打了几次照面,潘垚却认清了妙清道人的为人。
“一道符箓害了人的性命,可以说是失手,是无心之失,事情发生以后,他明知人死有魂,却漠然冷眼,更无一分一毫的弥补,这便是他的过错。”
“他的媳妇会被影鬼吓着,追根究底是他的过失,这是因果前定。”
江云稷愣了愣,仔细一想,他认得的妙清确实如此。
良久,他什么话也没说,只一声喟叹被秋风吹散。
潘垚倒觉得这影鬼是个可怜蛋。
“在妙清道人手中,它一定遭许多罪了。”
江云稷想着影鬼记忆中受过的酷刑,默默点了点头。
“它是鬼仆,如今天罚落下,七星宫覆灭,更是无处寻妙清,这鬼契,算是断了。”
听到鬼仆契断裂,潘垚为这影鬼高兴,也是,她记得在灌湖村的水底时,瞧到的妙清道人眼珠子一片的白,已然成了邪物,他定然也死了一遍!
人死债销,这鬼仆契没有续订上,自然断裂了。
潘垚走到那一尊旧神面前,打开藏脏洞,果然看到里头搁着一双的眼。
是木头做的,圆溜溜的两颗,木褐色的眼白,眼珠却似一圈圈的木纹,颜色有些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