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看着许风和, 许风和也睁开了眼睛。
他抬眼看来,只见葱郁的山茶花落了一地的叶子,树梢顶上一串檀木色佛珠, 颗颗圆润。
此时,宝珠灼华绽绽。
那宝光本该继续压下,给这气息奄奄的山茶花鬼最后一击, 绞杀了这妖鬼。
偏生紧要关头,杀出了个程咬金。
至此, 逃出生天。
打鬼棒横斜半空, 与佛珠两相对峙, 剑拔弩张。
许风和垂了垂眼, 心下哂笑一声。
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 念了一声佛。
“檀越,虽是初见, 可我观你也是修行中人,当爱惜自己羽毛。我就不信檀越瞧不出,你所护之人究竟是人还是妖鬼。”
“魑魅魍魉, 人人得而诛之, 修行中人尤甚。”
“还请檀越收手,迷途知返,苦海回头是岸, 莫要被这妖鬼的好皮囊给蛊惑了。”
“对妖鬼留情,又如何让乡人安心?”
许风和说话的时候声音不急不缓, 身形清癯玉立,冬风呼呼地灌进了那洗得有些泛白褪色的僧袍,远远看去, 自有一番清修客的气度。
悲悯、淡泊、不染六尘……
要不是望气术下,瞅到了那一分的不妥,潘垚还当真以为,此人没有私心,有的只是苦口婆心。
呸!
明明是包藏祸心!
“和尚是不是都这样讨人嫌?我只知道,小孩儿的眼神绝对比老家伙好使,这是大家公认的事,我啊,瞧你才是那个套着个好皮囊招摇撞骗的!”
叨叨叨的,比老仙儿啰嗦多了!
潘垚皱巴了下小脸蛋,有些不耐听他说这些话,烦心!
许风和看了过来,目光定定。
许丽云先变了脸色,掐着腰就要上前麻人。
“哎,你是谁家的小孩?哪来的?怎么说话的,和长辈说话也这么不客气!”
潘垚往回瞪了一眼,不想搭理。
这也不是个好的!阿茶姐姐命苦!
许丽云还想说什么,一旁,庄东福拉住了人,白着一张脸,紧着就往后躲了几步。
他的亲娘咧!
没瞧着这气氛不对么!还往前凑!
庄东福知道,别管是他大舅舅,还是这突然出现的小姑娘,这两人明显就不是普通人。
一人能让佛珠悬在树顶上,一人使着一根棍棒,这会儿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就他和他妈妈是普通人。
不不——
这话又错了,就他是普通人,他妈妈也不普通!
她还拿血袋喂花,喂出了一株会长脸的绯爪山茶,人虎着呢!
瞬间,庄东福丢了拽许丽云的手。
算了,他还是顾好自己,抱紧自己一些吧。
这一个个的,就轮不到他瞎操心!
……
许丽云和许风和是隔房的堂兄妹,基因是神奇的东西,两人的五官生得有些像,外人一看就能知道,这两人之间沾了些亲。
山茶花汲取婴胎血肉,灵魂和花树缠绕,从此分不清彼此。
修成花鬼人身后,阿茶有山茶的清丽如仙,眼波流转,举手投足,不经意间还会透出花鬼的妖冶,细看,那五官有许丽云的痕迹。
不——
不是许丽云,是他,阿茶姐姐更像他。
潘垚若有所思,目光同样落在许风和面上。
遥遥地,一灰袍僧服的和尚盘腿而坐,一稚龄的小姑娘立在山茶树下,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山茶树顶,黄光的打鬼棒和佛珠相互抗衡。
都说眉是长寿官,一人的寿数能在长寿官中窥见。
许风和面容清癯,眉眼细长,是长寿之相,然而,潘垚却瞧到,在他靠近眉心的位置,眉毛有一丝半点儿的断节,很细,肉眼几乎瞧不到。
是断眉。
倘若掩去后半截的眉毛的话——
这样一想,望气术施展,一抹气机将许风和的长寿官遮掩,下一刻,潘垚像是瞧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睛瞪大了些。
死相!
倘若掩去许风和后半截的眉毛,许风和的面相立马大变了。
只见他周身由原先氤氲膛红且血气充足的岚雾,转瞬即成死气沉沉的青灰之炁。
望气术下,他竟一下就从长寿之相,变成了早夭已死之相。
潘垚回头瞧了山茶树一眼。
瞬间,就如抓着了杂乱无章的毛线团中,最为关键的线头,一拉一扯,真相浮起。
潘垚可算知道,为何方才甫一见面,她会觉得这大和尚好生奇怪,好似哪里有着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