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 卫美华只道庆幸,双手合十,软着手脚, 直道祖宗保佑。
惊怕过后是万丈的怒意,这叫惊怒,也叫后怕。
她又拎着陈照荣的耳朵, 疾言厉色,道,“你要吓死我了, 水火无情,这事不容玩笑, 以后再不许你下江玩了,知道没!”
“淹死会水的,醉倒会喝的!”卫美华看着哭得哭天抢地的几个邻居, 想着自己差一点就是其中的一个, 顿时惊怕着一张脸。
“你看看, 你看看, 阿添他们的水性, 哪个比你差了?你们几个叫自己什么来着?浪里小白龙?衰仔, 都要七月半了还下水,你们真是阎王桌子上抓供果, 自己送上门了!”
卫美华拍打着陈照荣,往后头走了几步, 扯到没人听到的地方, 这才说了后头那一句。
她声音还有些抖,手脚也打哆嗦。
“这是横死,七月半被鬼抓脚, 抓替了。”一气儿带走六个,好生狠毒的鬼。
陈照荣脸白得厉害,视线看向河滩边那躺着的六个孩子,嘴唇抖了抖,目光像被烫着一样,猛地往回缩。
他想说什么,却囫囵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卫美华也没多疑,只道几个孩子平日玩耍在一处,亲近的人死去,自然和陌生的人不一样,那冲击的力度,让人除了可惜,还有种后怕,更何况,他也是下水的一个。
等于和死亡擦肩而过。
……
如今,铜锣巷卫家的二楼上,卫美华目光紧紧盯着陈照荣,瞧着他那吓得发白的脸色,想着他刚才说的话。
他们回来了,回来找他了……
都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照荣这样害怕,难道……
“你振作一点。”卫美华一把抓住陈照荣的胳膊,声色俱厉,“照荣,你老实和妈妈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这时候的人,结婚的年龄都早,过了年,陈照荣都十九岁了,卫美华也不过才三十有八,早年时候,要忙碌种地,日头晒得人面皮发黑,做姑娘时再好看的皮囊也经不住风吹雨打。
前些年,老太太马兰花见闺女这样,心中心疼,出钱又出力,托人找了关系,送了礼,这才让卫美华来城里的照相馆,和人学了拍照洗照片。
学成后,又出了钱买相机等物,后来,在六里镇上开了个照相馆。
照相馆是镇上独一份的,虽然六里镇是偏僻的小镇,不过,凭着手艺,卫美华很是赚了一些。
女人自己有手艺能赚钱,娘家也给力,腰杆子自然直。
这几年时间,卫美华人养了过来,穿着虽然不是顶顶时髦,却也拾掇得齐整,有精神!
这会儿,她目光紧紧盯着陈照荣,一家之主的眼睛很锋利,不放过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刚刚杀鸡宰鸭褪鸭毛,没有给她增添狼狈,反而为她添一份的杀气。
“我,”陈照荣嗫嚅了下,欲言又止。
“我是你妈,我还会害你不成!”卫美华一拍陈照荣,厉声道,“说!阿添阿国他们溺水这事,和你有关系?”
“没有!”陈照荣大声应道,下一刻,他又泄了劲儿,用力地薅了薅那一头的半长中分发,痛苦不已。
“妈,你别问了。”
想起前年的事,陈照荣还觉得像一场噩梦,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
六里镇靠着江,再往南走,里头还有山,有一些人家依着江畔建房子,便是内里,处处也能见大小湖泊,夏日天热时候,大人也会带着孩子去水里玩,是以,六里镇的小孩都有一身不错的水性。
“我就想吓他们一下,妈,我真的就只是想吓他们一下,没有坏心眼的。”陈照荣急急道。
一急,他还半跪在床铺上,反手去抓卫美华的手臂,一米七几的大个子瘦削,脸上带着惊慌和懊恼,钳着卫美华的手臂,失了平常心,力道很大。
听了陈照荣的话,卫美华的脸色很白。
她没有想到,前年中元前的那一场骇人溺亡,竟然真和她家小子陈照荣有关。
阿国,阿添,义华,祉明,小涛,小超,还有陈照荣,几个男孩子时常玩在一处,其中,阿国,阿添,义华,祉明,他们四个和陈照荣一般大,就月份有大有小,前年时候,都是才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
小涛和小超年纪小,才十二三岁,一个是阿添的弟弟,一个是祉明的弟弟。
乡下地方,爸妈忙着种地赚钱,从来都是大的带小的,小小时候,小孩子往背上一裹,奶娃娃带起,到后头跟在屁股后面打转的尾巴。
大哥大姐一词,重逾千金,比拟父母,也是这样的原因。
大江水流不明,时常有暗流和旋涡,就是水性极好,也不敢打包票地说,自己一定能平平安安。
前几年破四旧,很多迷信的事都在被打破,不过,在乡下地头,大家还是有很多忌讳,尤其是中元节前后。
据说,中元节前后十来天,那是鬼门大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