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瞧这搪瓷崭新崭新的,前几天大队里刚分给我的么,新物嘛,难免爱惜了一些……你也知道,我这人就这个性子,那是老乞儿抱醋坛子,老穷酸了!”
说到这,他觑了周爱红一眼,讪笑,“红儿,我向来嘴笨,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你就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周爱红:……
他要是嘴笨,那村子里就没有嘴巧的了。
不过,见潘三金都把自己比作是乞儿了,还是个老乞儿,周爱红也不好和他再多做计较,遂抬手摆了摆,颇为大气模样,道。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
天气热得厉害,潘三金睡得一身的汗,脸上还带着竹床印出的痕条,他捡了条毛巾随手往肩上一搭,趿拉着凉鞋,就要去三脚架的脸盆处擦脸。
一边走,他一边思索着方才的梦,越想越觉得古怪。
“欸,红儿啊,我和你说啊,我方才做了个梦,古里古怪的,啧……怪吓人的。”
“是,我瞧你也挺吓人的。”周爱红随口应了句,瞧见潘三金肩上的破毛巾,又翻了翻白眼。
她大步一跨,三两下就扯了过来,转而从斗柜的抽屉里翻出一条新的,丢进了潘三金的怀里。
“用新的!”周爱红没好气,“有好东西不用,藏在抽屉里,是想等着长蘑菇吗?”
新毛巾大红大红的,颜色艳极了,让人瞧了就欢喜,上头两条胖头大尾的金鱼凑在一处,亲亲蜜蜜。
这也是这次生产队里表彰他的,一对搪瓷杯,一双的大红巾,可不是他们芭蕉村家家户户都有的!
潘三金老自豪了。
瞧着簇新的毛巾,他又有些舍不得,摩挲这上头的胖头鱼,小声道,“这般好看,拿来用可惜了,不然……留着咱们当枕头巾?”
当枕头巾好啊,瞧这上头的两条胖头鱼,多亲近啊,活脱脱的就是他和他家红儿,是一对儿!
嘿嘿嘿。
周爱红:……
她连话都懒得再说,直接拽过潘三金手中的毛巾,一把丢到了脸盆中。
“去洗!”
潘三金悻悻:……
好吧。
不解风情的红儿。
夏日炎热,稍微动动就是一身的汗,湿腻腻的,这样瑄软的新毛巾一擦,好似毛孔都通透了,沁凉沁凉的,甭提多舒坦了。
潘三金一边擦着手脸,一边和周爱红闲话。
“红儿,你刚才说我吓人,我怎么就吓人了?”
周爱红:“我回来一会儿了,瞧你应该是魇住了,躺在咱们家的竹床上,眼睛是闭着,可那眼皮下的眼珠却咕噜来咕噜去的,喊你好一会儿都没见醒,可不是吓人么!”
她的声音低了低,瞧了瞧外头,见没什么人路过,这才大着胆子,小声的说了一句。
“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得找村尾的于大仙瞧瞧了。”
于大仙啊!
潘三金恍然,这下是知道自家一向敞亮爽快的爱红同志为什么要贼头贼脑的探头了,瞧着没人了,这才做贼一样的说话。
于大仙,那是住在村庙里的半瞎子,人生得矮小干瘦,虽然是个子小小的老头儿,口气却着实不小。
他号称自己能写能算,知过去瞧未来,上天又入地,白日守庙,夜里走无常,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嗯,就是一位神棍子,神神叨叨的。
搁早几年,那是守牛棚,忙活村里挑粪活儿的主。
潘三金:“没事,现在不讲究这个了,我瞧着这几年红白事,大家伙儿也不忌讳找他算算日子,扎扎孝子幡了。”
“别的不说,就上半年咱们芭蕉村的陈头头,对,就那生产队队长……他老子娘没的时候,丧礼、还有头七,二七,三七……五七,那摇铃铛的可都是于大仙。”
人前人后,没有半分躲闪隐瞒的。
队长都能找于大仙操持白事了,他们怎么就不能谈于大仙了?
现在和之前的情况可不一样。
没瞧见前几年差点饿死的于大仙都长了点肉么!
长肉说明什么?说明于大仙他有钱了,吃得好了!
为什么有钱了,因为来客纷纷,四方来财,广纳财源了呗!
潘三金摆摆手,一点儿不忌讳谈于大仙。
周爱红听着他的大嗓门,一拍潘三金胳膊肘,眼睛剜了剜,“小点儿声音,总归是小心点儿才好!”
破四旧才过去几年,当年的疯狂,她可还记得。
“好吧好吧。”潘三金从善如流,“不过,我确实得找于大仙给我看看。”
瞧着周爱红簇起的眉,潘三金将自己方才的梦说了说,最后,说起那不能喘气的感觉,他还心有余悸。
“老吓人了,要不是天上升了一轮月,我感觉自己就要交代在里头了,保不准媳妇你回来,瞧到竹床上的我都要发凉了。”
“呸呸呸!净说胡话!”
周爱红不爱听且忌讳,压着潘三金也呸了几口,还用鞋面踩了地,好像要把那些不好的东西都踩掉。
潘三金瞧着周爱红那恶狠狠的架势,瞬间不敢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