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是不太喜欢纪家,毕竟从他们懂事起外头就有不少人开始议论纪家那些事。
纪老将军去世时他又还小,印象根本就不深,所以他对纪家的印象就知道那堆不堪入耳的破事。
还有纪家那对和纪云彤不怎么亲近的父母。
见纪云彤自己也不喜欢她家那堆亲戚,他在纪云彤便也没藏着掖着,平日里说话难免带上点瞧不上纪家的意味。
纪云彤听了也没说什么,他便觉得她是不在意的。
可他好像错了,纪家其实有她在意的人。如果她和纪老将军感情很好的话,应该很不喜欢听到别人对纪家的种种议论吧?
可纪云彤不想听的话,为什么不让他别说了呢?
就好像纪云彤以前说顾家总有亲戚跑来打秋风一样。他认为顾家许多人都挺好的,便当场与她争论起来,说是顾家人哪有那么不堪,只是族中人口众多,难免会出几个不好的。那也不能一杆子把顾家所有人都给打死吧?
要是真遇上家中一些品德败坏的家伙,他不仅会跟纪云彤一起骂,还会和纪云彤合谋捉弄对方让对方出个大丑、从此不敢再登公主府的门。
所以她要是跟他说了,他肯定不会再在她面前说她不爱听的话。
她怎么能说都不说一声就在心里定了他的罪?
还一直背着他和应修齐去纪老将军坟前祭拜。
他们以前的亲密无间难道都是假的吗?她是不是从来都没把他当做最亲近的人?
顾元奉很想转头就走,又不放心让纪云彤继续和应修齐相处,只能说了句“我才不走”后就闷不吭声地跟着他们去追应先生。
纪云彤是带着目的来的,很快收拾好心情跟到了应先生身边。
她今天也是一身男孩儿装扮,看着便是个俊秀的少年郎,与应先生他们走一块也不算引人注意。
等到了应先生那位朋友家中,对方虽多看了纪云彤一眼,却也没拦着不让她进自己的藏书楼。
得知纪云彤想开自己印书的书坊,这次是想过来取取经的,对方也没有藏私,带着他们过去看自己珍藏的前朝书版,也就是雕版印刷术的底板。
不管什么时代,怀旧的人都不少,藏书爱好者也时常以前朝之书为贵。
眼前这位藏书家便是崇古的,他为很多已经佚散的书籍复原了前朝刻本,依赖的就是这些他花大价钱搜罗来的书版。
纪云彤看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想观摩的类型,不免有些失望。
那藏书家眼尖得很,看出纪云彤的想法,不由笑问:“你不喜欢这类旧版书?”
纪云彤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您这些书版都很好,但我想刻的书可能不太适合这么正经的版式。”
藏书家不以为忤,大方地引着她到另一间藏书室介绍道:“新版书我也收了不少,平时也爱翻上一番,其中很多都是朋友印好送来的,装帧得颇有新意,你要是对哪种版式感兴趣大可跟我说,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引荐引荐。”
纪云彤知道自己是沾了应先生的光,自是对藏书家再三感谢。
她想了想,又好奇地问:“苏州这边有女书工吗?”
所谓的书工就是绘制雕版样式的人,刻工只需要拿着样式在雕版上依葫芦画瓢刻出来就行了。
纪云彤在金陵看过人刻书版,也问过女孩子能不能当刻工,因为她刚见识过女玉雕师的作品,觉得既然连玉都能雕,那木头为什么不能雕?
但金陵的刻工听后都笑了,说哪有女孩子干这个的,这手艺向来“传男不传女”。
既然女刻工不好找,纪云彤就想问问有没有女书工,这活儿还更轻松一些。
可惜金陵那边还是没找着。
见眼前这位藏书家看起来很好说话,纪云彤便与他问起了这件事。
纪云彤既然打算印些自己喜欢看的书,当然更偏向于给各种岗位都多找点女孩子。一来这样方便自己时刻跟进,二来女孩儿也更懂女孩儿的口味。
听了纪云彤的话,藏书家怔忡了一会,才说道:“倒是有一个。”
纪云彤两眼一亮,问道:“您能把她介绍给我吗?”
藏书家道:“她是我外孙女,书版画得很好,但她是个哑巴。”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栋小楼,脸上多了几分叹惋。他年轻的时候很多事都没想开,觉得女儿不嫁人很奇怪,非逼着她出嫁。
后来没过几年女儿就因为在婆家受尽委屈而香消玉殒了,外孙女也因为是哑巴的缘故遭女儿夫家嫌弃。
也是女儿去世后才有人告诉他,她的丈夫不许她写诗,说那都是不堪入目的淫词艳语,没有正经女人会写这玩意。他们把她的书稿全烧了,如果她不听话就对她非打即骂。
可她不想家里担心,回家后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得知女儿出嫁后的处境后悲痛欲绝,带着人登门把外孙女抢回来亲自教养。
只恨女儿被教得太懂事。
他那么聪明毓慧的女儿,出嫁短短几年便被磋磨死了,每每看到外孙女肖似女儿的脸庞他便痛心不已。若是可以重来,他肯定不会逼女儿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