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
我可不想有台摄像机拍到我蹲在椅子上,皱着眉头打字的场景。而且有个重要的问题,作为一名在家工作者,我看起来显得特别不近人情,为了隔绝杂音,通常戴个耳机蹲在墙角的椅子上打字。小陈在炒菜,小孩在地毯上玩玩具,猫咪窜来窜去跑跑跳跳,这些都是我隔绝的视若无睹的内容,拍出来岂不是像个大傻子?
不过为了小陈的前途,跟拍一天还是可以的。周三那天我的行程相当满,下午参加小学说明会,然后去附近咖啡馆写一篇当天要交的稿子,六点开会,九点才能到家。
好几个月前,就有记者说,想上门来跟拍全职爸爸的一天。我没同意,因为我也是个在家工作的自由职业者,你拍他,那我是在里面好,还是不在里面好?
在这么繁忙的日程表里,我抽出时间,跟小陈密密麻麻吵了一架,你的教育方法不对,你不能这么凶小朋友。
此人必非俗物。可惜的是,某某视频本来还要放学后来拍小陈怎么做饭,因为小朋友不太配合,说下次有时间再来吧。
其实没什么具体的事情,互相责怪主要是失败感作祟,每次参观完一个小孩的宣讲会,心想小孩可能考不上任何一所好学校,内心失败感油然而生。骂小孩没道理,骂老公反正不骂白不骂。
我有点惊慌,毕竟这哥们以前出门从来不打招呼,现在忽然正式亲热起来,让人心里有点沉甸甸的。
但小陈最近非常硬气,我刚开始骂,他就大力反驳,说你这人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到底想怎么样?
出门的时候,他还欢快地说了一声:老婆我走了。
他忘记了,我是一个女作家,痛苦是灵感的源泉。看到小陈痛苦,我像挤到奶一样,灵感充沛地写了三篇稿。我说,你不如也写一篇,这样对我的不满也可以合理抒发一下嘛。
但是显然他没法战胜三个拿着摄像机的黑衣人,我露出一只眼睛,偷偷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儿子身上披着一块浴巾,开始吃早饭,刷牙,洗脸。只有小陈镇定自若,沉浸在全职爸爸的角色里,对那几台摄像机视若无睹。
小陈听了当机立断答应,好的,我来写一篇。
不,我想上新闻。艾文换了主意。
他写稿前,必定要去小区对面的便利店买好可乐一瓶,鸭翅一盒,从晚上十点半,坐到凌晨两点半,最后自暴自弃说:太困了,我要睡觉了。
别,他们是想了解爸爸的一天,你不重要,后期你可以p掉的,怎么样?
我可不像某些人,明天早上不需要早起。
我一把抓起儿子,拎到房间,这下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很多视频节目里,拍妈妈的日常生活,常常看起来妈妈是个寡妇。我一秒钟都不想出现在摄像头里,艾文趴在我身上说:我要把他们都赶走!
小陈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起住久了,他仿佛知道了,要刺激平淡的生活,首先要刺激伴侣。
我儿子怂,可能是随我,他一看到我出来,咧嘴大哭:妈妈!
但言语上的刺激轻而易举,精神上的刺激,他好像很难过夜。
艾文坐在椅子上,正在心不在焉吃一只鸡蛋。小陈,伟大的小陈,在厨房里煎着鸡蛋,唱着歌,一会用中文问儿子:吃完了吗?一会用英文用:doyoulikeyourbreakfast?
第二天起床,居然好像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仇恨,开始跟我商量,你说他们来拍我做饭的时候,我做什么菜好呢?
本来以为视频节目只是来一个人拿着一只手持摄像机而已,瞬间清醒百倍,套上家居服,再次出房门,清点了一下人数,原来不是一群,只有五个人,只是家里客厅太小了,看起来像一只浩大的队伍。其中四个人手持摄像机,一个人大概是个助理,站在一边。
小陈这周去全职爸爸聚会的时候,跟奶爸们聊天,很得意地说起自己每天要花两小时做饭。几个外国爸爸惊呆了,啥?两小时?你别费劲做中餐了,还是做西餐吧,半小时搞定。
我心不在焉打开卧室门,发现客厅里黑压压站着一群人,我又立刻关上门,摸着胸口轻轻叫了一下:好吓人。
要把时间进行在有意义的生活上。
到了周三早上,迷迷糊糊中只听得门外一阵儿子的哭闹声,他高声叫着出去,出去。
小陈深受启发,回来做了顿半小时的意面,天,如此简单,如此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