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又说,可你一身因果未断,就算修仙也难以入道,需得斩尽尘缘。书生不懂,再次向老人请教,老人便直言道,尘缘最重者,莫过情缘亲缘,你若随我离尘,你今次屠杀同侪的恶果就会落在你妻儿头上,何不让她们早早解脱?”
“书生大惊,说妻儿何辜,老人笑笑拿出一本书册,说这上面记载了修真妙法,你今日将妻儿的因果断在自己手上,他修炼得道、成仙成神,去酆都大帝的椅子上坐一坐,挥挥手便能让妻儿起死回生。”
“书生半信半疑,回乡路上辗转难眠,兜兜转转回到家乡,却看到自家门院被闻讯赶来的同侪家人烧了一半,妻儿抱着孩子躲在后院的枯井里瑟瑟发抖。”
“同他一道来的老人挥挥手,便将那些上门寻仇的人都震退了,书生看着老人的能为,眼热不已,对老人的话笃信了十分,用老人相赠的金银好生待了妻儿数日后,将妻儿也杀掉,并投入井里用石头掩盖。”
“但是,书生跟着老人入道炼气后,修为一日千里,不出两年竟直接筑基,这时他已知晓修界的真相——所谓成仙成神,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那个老人,也只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魔修而已,诱哄他杀妻杀子,只是为了收集他妻儿的怨魂炼宝。”
“故事的最后,是书生痛悔中杀了老人,自以为为妻儿报仇后,继续踏上了修仙大道。”
寂明说到这里,便看见南娆靠着菩提树半阖着双目,评价得十分毒辣。
“这书生起意杀同侪,是为了泄愤;为逃避罪责,又听信魔修之言,杀了妻儿;为避免自己良心谴责,又杀了引他入道的魔修好圆满其道心,纵心中仍存一丝仗义之心,但细数而来,桩桩件件均为自己精打细算,此人若在世为大能,必是魔头之辈,你说的这人是魔师森罗?”
寂明道:“……是道尊。”
南娆坐直身子睁大了眼,哑然半晌,又重重倒回在菩提树上:“难怪道生天之人,知情知心,又不耽溺于情,反而当断即斩,说他们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丝毫无差。”
应则唯从头到尾没用过什么刻意的手段,只不过了解他们而已。
他知道南颐爱姣娘,便会因娆娘之死心性失控进而屠城;他知道她放不下亲人,必会与辰洲背道,受天道碑重创后,他再取得她的信任;他知道寂明不会看着她死,就把她丢下秽谷,待寂明以佛骨禅心相救后,他既少一个大敌,又可轻松取得佛骨禅心。
他从头到尾,利用的都只不过是一个情字而已。
可到头来她知道了又如何,红尘莽莽,众生皆迷,唯他一人观棋不语,心中取胜之道分明,他不是赢家,谁是?
“自恶始源,便收恶果。悬空山上讲道,满目尽是无情书,即便本心有情,也是当断则斩。”
南娆道:“这样的人,佛门会渡吗?”
寂明道:“苦海无边,他沉溺得太远,佛祖亦凡人,肩上所系为众生,不为魔罗。”
南娆:“那我呢?我放不下仇,放不下恨,恨不能杀上道生天,不分青红皂白地血染悬空山,如是我者,你会怎么渡我?”
菩提树的沙沙声一时间静了下来,南娆身上依稀带着一丝清冷如月的酒香。
“寂明。”她看着人时,只要这双眼没有带着笑,瞳仁深处便恍若烧着一团侵略的火,“你自己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看得出寂明投来询问的目光,南娆道:“我是个惜命的,你既执意不收回,我便只当欠你一条命,你寿元尽前有什么愿望,我尽力为你达成。”
“那你不如……”好像什么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寂明转过头去,慢吞吞道,“皈依我佛。”
……我衣服都准备开撕你跟我说这个?
南娆的亲朋好友们大多都晓得,寅洲之主多数时候是个暴躁老姐,仗着长得好看又能打,半辈子为所欲为。
虽然后来大了点,看着稳重了,实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寂明诧异间,就见南娆伸手扯了他的佛珠丢在一侧,欺身上前在他耳边问道:“你的心在我这儿跳得很快,它说,它其实想做一个月的凡人,你说我该不该答应它?”
修行本无岁月,但之后一个月好似过得很慢,慢到后半生都足以回味,却又过得好似很快,快得转瞬即逝。
那一日,秽谷上空掠过十数道灵光,来接南娆的,好似是一些闻讯而来的寅洲修士。
南娆走时,将她惯常披拂的长发以菩提枝盘起,连日来伪装的假象一一散去,以恢复大半的灵力冲出秽谷结界的刹那,她抚着小腹无声道:“南娆生来不欠别人性命,此话当真。”
可事与愿违,寅洲的队伍甫出秽谷,便露出些端倪。
“南芳主打算回寅洲之后如何?”寅洲来的修士们围在蛟马车外,面带微笑地问道。
“应则唯没告诉你们?也对,凭你们在赤帝瑶宫暗藏多年本座还记不住名字,想来道生天给你们发的工钱不多。”一抹红脂抹过下唇,梳妆台上映出的面容,杀意凛然,“他敢做得出来,也该承担后果。本座回去后自会联合诸州,将其前愆昭告天下,不日便会开战,而本座这里,杀父之仇,唯以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