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琴曲是最寻常的一种,自古以来多少文人雅士以礼乐相和,沐景序不可能不会。
况且《关雎》本身就是启蒙曲之一,诗三百第一首是它,君子学琴,必学的曲目也有它。
临渊学府中每个人都会弹,区别不过是曲乐流不流畅、技艺纯不纯熟而已。
柯鸿雪将花枝递到沐景序手边,唇畔笑意不落,等他回答。
沐景序却皱了皱眉,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柯鸿雪身后那一群下了课不离开、在这看戏的同窗:“不会。”
“……”柯大少爷脸上笑意霎时僵住。
沐景序当没看见,转身问方才与他合奏的青年:“我们走吧。”
徐明睿收好琴谱,冲柯鸿雪点了下头:“借过。”
柯鸿雪差点气死。
他愣了片刻,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眸中浮现出一抹厉色,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疯劲儿。
缓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唤:“学兄,等我一起!”
沐景序已经快离开琴室,柯鸿雪敏锐地看见他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心底涌上来的破坏欲才稍稍消下去一点。
哪怕沐景序只停顿了那一刹那,之后依旧步伐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却已足够柯鸿雪压下去所有负面情绪。
他快步追过去,先笑着向徐明睿拱手打了个招呼:“柯寒英,竹段甲班。”
“我认得你。”徐明睿道,“徐明睿。”
方才在琴室没仔细看这人长什么样,这时站在日光下,柯鸿雪视线一寸寸扫过他。
身高八尺,体态匀称,五官端正,眉眼俊朗,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
柯鸿雪眯了眯眼,收了那点几乎快刺出来的敌意,状似不经意地说:“是吗,那倒是柯某的荣幸。只是不知徐兄是从何处识得的我,若是同窗间的玩笑话,那也当不得真,徐兄切莫往心里去。”
“你是指什么?”徐明睿很是莫名地看他:“你夜夜下山喝酒是假的?你一掷千金是假的?还是说你入学府七年,从杨花楼里赎出七个姑娘是假的?”
柯鸿雪面上笑意微僵,没忍住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这人。
不怪他惊讶,他很少见到说话这样直白的人,就算是李文和那直性子,出口的话也要在心里打两三遍草稿拐几个弯再发声。
文人讲话最要小心,否则日后入了仕,说不准哪天祸从口出就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柯鸿雪讶异的表情太稀奇,沐景序偏过头,微微溢出一个笑。
徐明睿坦坦荡荡地供他注视,后又实在没憋着,转过头问:“景序,他说话一直这样吗?十个字能打一百个结?”
柯鸿雪尚且没来得及芥蒂他的称呼,就听徐明睿又跟他说:“还弹什么《关雎》,你要是喜欢人家就直接一点,《相思曲》、《凤求凰》、《秋风词》……你柯寒英盛名远扬,总该有一两首能拿得出手,直接弹给你学兄听好了,在这织什么麻绳弯弯绕?”
柯鸿雪:“……”
他连惊讶的表情都不会做了,嘴巴微微张开。成年后柯鸿雪鲜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视线究竟该望向哪里。
徐明睿这个人……说出的话太过石破天惊,他不敢想沐景序会做何回应。
好在煎熬的时间并没有太长,柯鸿雪听见沐景序温声道:“你理解错了,他早嫁了人,现在在守节,不会喜欢上旁人。”
“……”
柯鸿雪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真欠,真的。
做什么非要来这一趟,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偏过头,看向沐景序,神情不可谓不委屈。
“这样啊。”徐明睿从柯鸿雪手里接过那枝没送出去的桂花:“我也觉得是,柯寒英要是喜欢上谁,那人也是真倒霉。”
柯鸿雪牙痒痒,偏过头眼睛一横就要警告徐明睿,却见沐景序从他手里又拿走了那根花枝,轻笑了笑,似不在意地说:“这样吗。”
柯鸿雪心里一咯噔,听见这样清浅的一句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学兄终于接了他的花,而是年岁再往前一些,于变故中领兵南下的少年皇子、城墙上被百姓唾骂的尸骨残骸……
他喜欢的人,确实倒了这天下间最大的霉。
柯鸿雪默默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惹学兄回忆往事。
可沐景序自己提及,桃花眼眸似笑非笑地睨过来一眼,见柯鸿雪低着头,神情似有沮丧,他道:“可这天下间不知多少闺阁小姐想得他青睐,想来若是得他柯寒英一颗真心,应也是幸事。”
一阵风吹过,桂花香气扑了满山,柯鸿雪倏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沐景序望。
沐景序与他对视一眼,又收回视线,姿态神情都自然到了极点,好像他真的只是站在一个相交不深的同窗立场,置身事外地聊这一句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