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欥没有回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做好准备要沉水开始,他的心跳就不可抑制地加速,心情紧张,心脏如被四面巨石挤压着,咬合负荷变重变深。
这会儿要临近沉入水中,心脏更是“砰砰砰”跳得剧烈,仿佛要挣脱巨石的压制,挣脱胸腔的束缚,要冲破咽喉的高度跃出来。
大脑中,一片混乱与哗然。
乱糟糟的,无章无序。
双肩在颤抖。
他的世界在动摇。
意识在分崩离析之间。
但,他不想在时总面前丢人。
他已经鼓起勇气要去面对这件事情了,不是吗?
要一鼓作气啊。
他这样给自己心理暗示。
徐欥深深灌着一口气,像河豚鱼一样鼓起腮帮,随后,他猛地闷进水里。
时舒心下觉得好笑。
热身运动都没做呢,他在猴急什么?
但……他鼓腮的模样。
属实有点儿可爱。
手里的秒表一掐。
时舒恢复正色,开始计时。
秒表上的数字跳动得飞快,像观看一场紧张激烈的游泳比赛,任时舒自认为淡定从容,也不免呼吸略略缓滞。
还是不免担心他出点儿什么事的。
就像……记忆深处,有一天,她没有等到天亮。
而闷入水中的徐欥,如同置身大海之上的一叶孤舟,海水的咸腥先是聚集在鼻尖。
随后,海面上刮起一阵凛冽狂风,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海洋秩序倾刻间崩塌,渔船都已经安全靠港。
而他——
却如翻江倒海之中一株飘摇的浮萍。
孤舟在风暴中倾覆,海水倾刻之间涌入鼻腔。
他抓不住一块满目疮痍的浮木。
徐欥在水中挣扎两下,手臂高过脑袋抓住一块a形漂,随后脚掌踮到底。
他从水中站了起来,很大的动静,游泳池里的水哗啦啦抖动,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砸在池边。
他捂住面,大口大口地喘气,喘气声粗重。
因为从崩溃中自我获救,动静过大,零散几阵水花溅在了时舒身上。
时舒没躲。
切身体会着,目睹着,他溺水的那一瞬间。
他又获得了自救。
他若没有能力自救,她会及时下水救他,就像第一次,他在她眼皮底下游泳溺水的那一次,同样及时。
但并不是每一个溺水的人都能获得自救。
即便获得了自救,在人性和生命的考验之下,善良的人,他又或许会将生还的机会让与别人。
如果有那样两难的时候,他会怎么选?
徐欥撩起游泳镜,残余的水流顺着他的游泳帽,顺着他清晰的五官线条往下滑落,聚集在锁骨,洇没在本就潮湿的游泳衣里。
时舒的呼吸似乎比刚刚他沉入水中时,要更缓,更凝滞了。
时舒丢了块干净的毛巾过去。
徐欥朝她笑一笑,笑容乖巧但透露着一些苦涩:“时总,抱歉。”
但千言万语,抱歉的话,再说不出更多。
时舒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吧,不急,明天再试。”
“好。”
……
待徐欥离开,时舒独自一人,游到筋疲力尽。
天很晚了,她服用过两粒安眠药。
才入睡。
-
徐欥回到白里弄,他在家里没看到他哥徐宪瑭。
两只流浪猫顺藤摸瓜,蹭蹭他的裤角,他耐心地沿着长巷,给流浪猫定点补充猫粮和水。
地下室的游泳池刚换过水,冰箱里填满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徐欥打电话过去才知道,他哥的心理咨询室装修,他会住在离咨询室更近的公寓,以便关注工期。
徐宪瑭说,他自知没什么烹饪的天赋,也没有耐心去做一顿复杂的料理。
所以,他只能买好食材填满冰箱,让徐欥自己工作再忙,也记得要按时吃饭。
坐在地下室的跳水台上和徐宪瑭通完电话,徐欥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砰。
一个漂亮的入水动作。
一道亮丽的弧形风景线。
无人瞧见。
怎么能没有进步呢?
他勇敢地面对了这件事情。
一个躲起来的游泳运动员。
曾经的天赋型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