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军至此已经半月有余,脚下飞扬的黄沙几乎要淹没膝盖。偶尔覆盖上一层干涸的血迹与残肢断臂,无声证明了曾经的惨烈厮杀。天地之间一片荒凉,远处地平线的边界似乎永远无法触及。
江茗禹骑马巡视大军,时不时查看身畔的地图,生怕一行人走错了方向。至今为止,他派出的斥候全数归来,口径却十分一致。
“大王,臣等走访周围数百里,除极少村庄外无任何居民。西夏百姓深居简出,除边境防卫稍强外,各城防守松懈。”斥候恭敬禀报后退下。
江茗禹略一沉吟,回头向图克斯洛问道:“如此形势,对我大业是好是坏?西夏人是否存有诈术?你怎么看?”
图克斯洛略加思索,答道:“此事对我军而言,可谓天赐良机!西夏深陷饥寒交迫之中,正是我军乘虚而入,大举攻城的大好时机!臣等也并未发现任何诈术迹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江茗禹点点头,问副将军方航:“方航,你也这么看吗?”
方航急忙附和道:“正是如此!冬季来袭,西夏军民深受其扰。正是我军乘势攻下南方诸城的大好良机!此番出征的英明决策,令敌人措手不及!接下来只需稳扎稳打,坐收渔利,必定大功告成!”
“哈哈哈哈!”众将闻言都是大笑,一时间人人脸上都洋溢出欢欣鼓舞、志得意满的神采来。
西夏王城,金碧辉煌的皇宫正殿。
拓跋继迁忧心忡忡地坐在龙椅上,手持羽扇在膝上轻轻敲打。他这位西夏帝国的年轻君主,生得一副好皮囊,魁梧的身躯,方正的五官,看起来就是个英俊魁武的大汉子。只不过此刻他的额头上虬结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整个大殿上下静悄悄的,连他身边的内侍们也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皇帝的思虑。
“啪嗒”一声羽扇落地,拓跋继迁猛然站起身来,一脚踹开了右边那个满脸苦相的内侍:“废物东西,天天朵朵黑雨,好不容易放了几天晴,你居然还摆出这幅哭丧的表情,活该饿死你!去告诉粮草官,再不叫我看见军粮运到军营,我就剥了他的皮!”
那内侍捂着肚子连声应是,匍匐着退出大殿。拓跋继迁又一屁股坐回龙椅,仰天长叹。这场仗拖得太久了,积雨云一直不散,大雨滂沱,供应线拉得老长,让本就不足的军粮运输更加困难。平日里蛮勇残忍的西夏军,冻得发抖挨饿受罪,士气也难免受影响。更要命的是,正对面的敌人江茗禹部那帮滑溜的老鼠,却仿佛打了鸡血,一个劲儿地扑上来咬人。还能撑多久?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妙龄女子捧着盛满热气的羊奶茶走了进来,她虽然上身披着一件灿烂夺目的缎面西夏袍,下身却是条利落的蒙古裤,尽显出挺拔修长的美腿。
“这么大的雨,你也不照顾好自己。”拓跋继迁眼神一暖,“连我都被冻出病来了,难不成你想把我这个西夏主儿的小宝贝累垮了不成?”
那女子与他对视一眼,清亮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戏谑:“亏你还有心思说笑,难不成手下汇报给你的江茗禹消息还不够多?罢了,喝了茶再说。”她将那杯热气腾腾的羊奶茶递到继迁面前。
拓跋继迁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长出一口气,一五一十地向那女子复述起绝望的战况来。
女子静静听完,眉宇微微皱起:“果然已如同我先前所料,这江茗禹轻舟快马,又擅长设伏埋伏,搞些见鬼的鬼魅战术。我们这边军心涣散,又缺衣少粮,只怕是要吃大亏了。”
“江茗禹接下来的目标,我看定是郯州无疑。”她从身侧抽出一张帛卷,在几案上展开,是最近刚刚绘制的西夏版图。“若是继续深入腹地,不仅后路太长,亦难以运粮。相反,若攻下郯州孟蒲这样东南沿海的据点,他便()
可利用海运,源源不断地获取补给。”她的手指在郯州城的位置点了点:“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接下来的第一目标,便是这里。”
“郯州啊......”拓跋继迁神思陷入了回忆,他和眼前这女子,正是在那郯州相遇的。他还记得,那时自己带队南下剿匪,在一次山洪暴发中她哈哈大笑着从湍急溪水中跳出,活像一尾人鱼。后来虽不欢而散,却阴差阳错地又在此重逢。他望着她,忽然道:“若是攻下郯州,我们的族人恐怕要死不少啊。尤其老弱妇孺,若江茗禹一意孤行,定会屠城。这我万万不能允许!”
女子听完,望向他的目光转为凌厉,似乎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江茗禹这样狂妄自大之徒,倘若有朝一日称霸西夏,定会祸害无垠!放着这忘恩负义的小人不管,养虎为患啊!”
“咳,这......这也未必......”拓跋继迁尴尬咳嗽一声,他说不出更多的拒绝之词,因为深知她所言不虚。
“难不成你这才想起慈悲为怀?”那女子冷笑,“几个月前的夺位之战,你不是还下令尽数屠戮平民吗?如今只因想保住郯州的族人,就不忍再杀?”
拓跋继迁蓦地沉默下来,许久才说:“这就是枉然心改。我本以为无敌的大西夏,定能统治四方。哪知一场夺位之战耗费民力军力,战争屠杀的惨状终究震憾了我的心。太多的鲜血,太多无辜的生命逝去。我不想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