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锦衣百户,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怎么会有血腥味!停车!”
那百户飞身下马,在队伍中查看,很快发现囚犯马车车壁上,有一处半指宽的孔洞,边缘齐整,正在往外冒着鲜血。
他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拉开车马车门,里面的景象让他瞬间脸色惨白。
车里的杜衡鑫手脚镣铐仍在,但已歪倒在车厢中,人事不知,腰肋部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
那百户跳上马车检查,发现杜衡鑫早已断气。
他的左肋到右肋有一道贯穿的伤口,像是被极锋利的细长刀刃,猛力捅刺造成,左肋伤口正对车壁上破口位置。
那百户一脸惊慌的大叫:“马上通知千户大人,杜衡鑫在路上被人刺杀而死……。”
整个锦衣卫押送队伍顿时乱成一团。
……
杜衡鑫作为金陵水监司大案的主谋,罪行牵扯极大,刚被贾琮从沿江水道上擒获,入城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在途中刺杀。
消息飞快传开,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金陵锦衣卫千户所大堂上,锦衣千户葛贽成望着杜衡鑫的尸体,脸色一片铁青。
他没想到只是一次普通犯人押运,竟惹出这么大祸事。
原本贾琮擒获杜衡鑫,理应由大理寺收押审讯,但钦差郭霖传圣上秘谕,让锦衣卫看押杜衡鑫,并解往神京专案审讯。
葛贽成在锦衣卫沉浸多年,见多宫闱朝堂隐晦之事,哪里不知杜衡鑫必定另有牵扯,甚至让圣上颇有忌讳。
单独解往神京处置,就是不让此人进入三法司审讯,欲盖弥彰,昭然若揭。
其实这样的事情,身在锦衣卫多年的葛贽成,以前见过不少,并不太当回事,只要妥当将人押送神京,也就去了个烫手山芋。
可没想到人没入锦衣卫大狱,半路就让人无声无息刺杀身亡。
杜衡鑫不是普通钦犯,而是圣上秘谕瞩目之人,如今人在锦衣卫手中丢了性命,锦衣卫就要承担皇帝所有的愤怒。
等到钦差郭霖神色慌张赶到锦衣卫千户大堂,并用独特的尖细嗓音质问他事情原委,葛贽成便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
他的前任锦衣卫千户冯丰年,就是因市舶司镇守太监汪恩,在锦衣卫大狱被人暗杀,而遭到贬职,自己只怕很快就要步其后尘。
杜衡鑫被杀兹事体大,钦差郭霖都到了,相关衙门的主官自然也要露面。
应天知府贾雨村、大理寺右寺正杨宏斌、五城兵马司指挥刘伶都纷纷赶到。
往日阴沉恐怖,闲人勿进的锦衣卫大堂,竟变得人群鼎盛,十分怪异,葛贽成只觉得这些家伙面目可憎,就像是来奔丧的。
正在明泽巷宅院中,和邹敏儿、龄官其乐融融的贾琮,也收到这惊人的消息,郭霖甚至亲自点名,让他过来议事。
等到贾琮刚到锦衣卫大堂,看到杜衡鑫的尸体,心中震惊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庆幸。
自己费劲心思,将杜衡鑫从沿江水路擒获,还好到了码头就将人移交出去,不然现在焦头烂额的不是葛贽成,而就成了他贾琮了。
到了那时,他在金陵殚精竭虑,将一件捅天大案稽查的一清二楚,再大的功绩也不免蒙上污点。
……
他到达锦衣卫大堂时,不仅相关的官员全部到场,还有位仵作在对杜衡鑫的尸体进行查验。
这人是应天府刑房仵作赵安,他是金陵城中最有名气的老仵作,当年曾在神京刑部任职多年。
据说十五年前,神京发生大事,许多官员都受到株连,赵安也在那个时候受到牵连,便顺势辞官回乡,后来又被应天府聘为客席仵作。
赵安勘验完尸体,说道:“各位大人,在下查验杜衡鑫的伤口,断定他是被一把极锋利的东瀛太刀所杀。
刚才我问过押送犯人的校尉,他说当时经过成贤街时刻,道路被薛家车队拥堵,而路上一家烟火店突然起火,街上行人大乱。
凶手便是乘混乱之机,接近囚车,使了十分诡异快捷的手法,用太刀刺穿车壁,将车里的杜衡鑫贯肋而死。
下手之人出刀位置非常精准,手法干净利落,是个很高明的东瀛武者,还精通袖中藏刀的奇术,喧嚣人群之中,也能做到出刀无形。”
贾琮听到太刀和东瀛武者等字眼,一下子想到在甜静巷杀死婢女、在清音阁内院刺杀邹敏儿的水罗刹。
只是杜衡鑫遇刺之时,成贤街上十分混乱,押送的犯人的锦衣卫,谁也没察觉到凶手出现,凶手的样貌形态更是毫无头绪。
所以贾琮这种下意识的猜测,眼下毫无依据。
而且杜衡鑫刚刚下船,在被锦衣卫押解途中,就被人中途布下杀局,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杜衡鑫下船入港之时,便已经被人盯上,沿途追踪,循机杀人。
薛家车队堵路或许是巧合,但是烟火店正好赶上起火,似乎有点过于巧合。
贾琮突然想到,在商船靠岸的时候,清点杜衡鑫船上的水手,发现无缘无故少了一人,谁也不知这人去了那里。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有迹可循。
……
郭霖冷言说道:“葛大人,杜衡鑫是金陵大案的主犯,威远伯花了偌大功夫,才将他缉拿归案。
如今人刚刚移交的锦衣卫手中,就被人当街刺杀,你让咋家如何和圣上交待,锦衣卫对此事必须有个章程对策!”
葛贽成脸色难看,低声下气回道:“杜衡鑫遇刺身亡,锦衣卫难辞其咎,卑职会调动锦衣卫精干人手,全力缉拿凶手。”
郭霖说道:“葛大人,杜衡鑫遇刺丧命,兹事体大,咋家给你三天时间缉拿凶手,三天后还是没有头绪,咋家只能上书圣上请罪了!”
葛贽成一听这话,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如今连凶手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完全一无所知,三天时间如何来得及。
他正想和郭霖说多宽限几天,却见那死太监已转身离去,似乎嫌弃锦衣卫大堂晦气,一刻也不愿多待。
钦差都走了,其他人也就不留下碍眼,纷纷各自离开。
总之这天大的麻烦,锦衣卫自己要扛着,和其他人没有关系,自然早走早好,省得有所沾惹。
贾琮不无同情的看了葛贽成一眼。
上前说道:“葛大人,杜衡鑫仓促被杀,只怕锦衣押送他出码头,便已被人沿途跟踪。
哪家烟火店突然失火,十分可疑,可能是凶手所为,制造混乱,乘乱杀人,葛大人可以据此查探,或许会有收获。”
葛贽成面露感激,说道:“多些贾大人提醒。”
贾琮善意提醒了两句,也就告辞离去。
他已经在这件事上花了太多功夫,实在不想再牵扯进去。
而且,杜衡鑫落网之后,他的价值其实已经有限,即便如今他遇刺身亡,对金陵诸事已没太大影响。
大理寺关押的罗雄和周正阳,以及邹怀义留下的水监司秘帐,已经足以将水监司大案遗毒完全肃清。
杜衡鑫如今的价值不在金陵,或许是在波诡难测的神京,贾琮突然想到郭霖的那份密谕……。
……
葛贽成看着空荡荡的锦衣卫大堂,还有那些跑的比兔子还快的各衙主官,一脸无奈颓废。
他略微定了定神,对身边亲兵校尉说道:“立刻让百户刘勇来见我,杜衡鑫遇刺之事,我要让他辅助协调人马,缉拿凶手!”
在金陵锦衣卫千户所,刘勇是葛贽成最信任的心腹,如果面临大事,他自然第一个想到让他来协助。
亲兵校尉说道:“大人,刘百户这几日一直在城东,查探甄家海云阁精铁被劫一事,听说已收到线报,事情已有些眉目。”
葛贽成原本枯败的心绪,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微微一振,刹那之间灵机陡生,似乎被他抓住一丝生机。
甄家海云阁那批奥斯曼精铁,可以用来锻造火枪枪管,其背后极大可能隐藏一桩私造火器的大案。
大周自贾琮首倡推行火器之术,火枪、火炮、瓷雷等新型火器,在辽东女真之战中大放异彩,立下开疆拓土之功。
如今,火器之术已成为镇国利器,禁绝民间流通和拥有,私造火器已是等同谋逆的大罪。
更不用说这件事背后是金陵望族甄家,而甄家的背后站着宫里的甄老太妃,而甄老太妃是当今上皇的养母。
十五年前,上皇退位让贤,当今圣上奇绝登基,这其中多少不可言说之事。
朝堂上下虽对这些事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妄加议论,但有些事大家都不说,不代表大家都不知晓。
葛贽成在锦衣卫履职十几年,对这些私隐只会知晓比别人更多。
圣上虽早坐上龙位,但是登基之后,为何会不遗余力打压四王八公的势力,不外乎是一直忌惮上皇的隐势。
圣上和上皇表面上父慈子孝,但皇权之下,又有多少骨血亲情,他们归根到底是相互制约,隐隐对立。
如果和太上皇牵连颇深的甄家,生出私造火枪的大罪,那对当今圣上来说,是对上皇势力最有力的制约和打击。
如今圣上关注的杜衡鑫,在他葛贽成手中丢了性命,他已经落下大罪。
他对三天之内就抓到刺杀杜衡鑫的凶手,根本不抱希望。
眼下他如果想要自救,大罪必定要用大功才能抵消。
甄家涉及私造火枪之事,一旦被金陵锦衣卫查证,便是无可置疑的大功!
虽然这样的大功,必定隐藏难以预料的风险和反噬。
但刚刚发生的杜衡鑫之事,已让葛贽成身陷危局,已不容他过多考虑可能的隐患……。
他对亲兵校尉说道:“你给刘百户传信,今天务必抽时间回来,我要听他的履事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