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乐院的门口,设置了一排排铜函,每个铜函都制作精良,雕刻精美繁复的花纹,在夜色中反射着幽黄沉静的暗光。
每个铜函对应富乐院中一座甲等寓所。
只有经过教坊司各色教头评定的一等乐工,才能入住甲等寓所。
这些人都是技艺高超的乐工,是神京高官显贵的座上宾,但凡遇上高官贵勋的饮宴吃请,总少不了这些教坊名角乐工的身影。
权贵们举办饮宴聚会,想要邀请那位名角乐工到场献艺助兴,便会在对应的铜函中投寄名帖。
这在神京酒宴欢场上被称为“投书邀乐”,也算觥筹酒乐里的一桩雅事。
……
邹敏儿自从成了琵琶色教头,号称玉尊琵琶音清娘子,唯一的入室弟子。
开始进入教坊司中很多人视野中。
有人曾听过邹敏儿演练琵琶的琴音,她虽是新学,但已表现出极高的天赋和勤勉,据说很得清娘子的赞许。
因为清娘子的关系,她很快从教坊司杂乱的司房中搬出,住进了富乐院宽敞整齐的甲等寓所。
虽然引来教坊司中一些嫉妒的目光,但是作为清娘子的亲传弟子,让很多人都明智的闭上嘴巴。
但邹敏儿从没在人前公开演奏过,所以并未传出乐名,虽然入住了甲等寓所,外人对她却很是陌生,也从没人在铜函中投贴相请。
这也是清娘子特意为她营造的,一名入住甲等寓所的乐工,非常适合邹敏儿的如今的身份。
但凡能入住富乐院甲等寓所的乐工,都是技艺和人脉不凡的人物,他们背后站着的,可能是礼部的某位高官,或神京的某位权贵。
他们完全不同于那些随意让人亵玩的底层乐工,一般官宦权贵都不会轻易触犯他们,以在各自的圈子里彼此保留体面。
……
虽自己的铜函绝不会收到邀乐请帖,但邹敏儿每次坐车返回住处,都会习惯性看一下自己的铜函。
自从她被杜清娘招揽入中车司,常做各类线报的筛选分析,而属于她权责范围的线报,相关坐探会用密文写就,投入她的铜函。
这样传递信息的方式,既不引人注目,又安全快捷,这也是杜清娘安排她入住甲等寓所,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今天她下了马车返回富乐院时,照例往自己的三十七号铜函瞟了一眼,通函上的标识显示里面投有信帖。
邹敏儿像往常那样用钥匙打开铜函,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等她回到房间,仔细翻阅铜函里的物件,除了几封常见的密写线报。
还有一张桑皮纸写的纸条,折叠得很是齐整,上面写了一个地址,落款的地方有些古怪,没有书写名字,却画了个蝴蝶型风筝。
……。
七月初十,立秋,阳气渐消,阴气蕴升,万物内敛趋熟。
城西,春华酒楼,一楼厅堂人声熙攘,桌椅接踵,在这里吃喝之人,都是市井平民,觥筹交错,难得讲究。
而走过两圈楼梯,到了二楼之后,环境就雅致许多,厅堂中只摆了寥寥几张桌子,厅堂四周都是闭门雅阁。
春华酒楼二楼,环境清幽,本就不是给普罗大众准备,这里的酒水和菜式,比一楼大厅要贵了三成。
二楼不是单纯的吃喝场所,是城中那有资财雅趣之人,日常消闲清谈之地。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一个少年公子走了上来,身材纤细高挑,容颜精致俊秀,像是个读书公子,只是多了几分阴柔气息。
二楼的店小二也见惯了这样场景,在二楼雅阁饮酒的客人,很大部分都是这种喜好清谈歌赋的读书人。
店小二连忙上前问了,那少年却是事先与人约好在五号雅阁见面。
……
五号雅阁之中,当少年推门进去,房间里已有人等候。
那是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头发花白,容颜苍老,一脸风霜疲倦之气。
那老人一看到少年,便惊喜的叫道:“小姐,我可见到你了!”
邹敏儿言语唏嘘道:“魏伯,要不是看到你画的蝴蝶风筝,我做梦都想不到是你,我小时候,你就常做蝴蝶风筝给我玩。”
那魏伯一脸激动:“我就知道小姐一定记得!”
邹敏儿说道:“自从府上出事之后,家中奴仆都被牵连发卖,当初魏伯家中老母病故,正好回去奔丧,刚好逃过此劫,也算万幸。”
这老人名叫魏树儿,当初曾是卫所老兵,因犯了罪责,本来难免一死,是邹怀义设法保住了他,还帮他赡养寡母。
从此他便死心塌地在邹家为奴,是邹怀义的心腹之人,邹府出事之前,他正好回家奔丧,不然现在不知会被发卖到哪里了。
那魏伯说道:“我虽然刚好离府,但是老爷出事之后,应该是有人知道我是老爷的心腹长随,想从我这里打听老爷的密事。
没多久就有一帮人找上门,我好不容易才逃脱,但是这些人却一直阴魂不散,费尽心思搜索我的下落。
这一年来我四处躲藏,江南实在躲不下去,我又打听到小姐被发配神京教坊司。
便横了心北上打听小姐消息,这下反倒出乎常人意料,竟然摆脱得了这些人的追踪。
但这神京城是天子脚下,老爷获罪,小姐如今又是这等境况,老魏不得不万分小心。
这一年来,有人对老魏如此穷追不舍,我怕给小姐惹祸,所以到了神京之后,不敢直接来见小姐,”
我暗自观察小姐的出入情状,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我发现小姐每天都在铜函里取物,这才留了字条,约小姐见面。”
邹敏儿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自己这家中老仆,年老识深,一直得父亲信任,的确是个谨慎之人。
只是心中奇怪,问道:“魏伯不过邹家一老仆,父亲都已经身死,为何还会有人对你穷追不舍,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魏伯摇了摇头,说道:“这一年我只顾着四处躲藏,并没功夫深究这些人的身份,只是交了一次手,这些人的身手像是出身军伍!”
邹敏儿一听这话,心中猛然一跳,突然想起清娘子给她看的那份供状……。
魏伯从身上拿出个手掌大小的镶贝木盒,样式十分牢固精致,上面还加了严密的胶泥封漆。
说道:“小姐,后来我听说老爷牵扯到东瀛浪人之事,这才惨遭不测。
当初我回家奔丧时,应天府衙便已在查访此案,闹得沸沸扬扬的。
我回家奔丧时,老爷就给了我这个木盒,让我带在身边保存,一月后如城中太平无事,便让我带了这东西回来。
如今看来,老爷会怎么做,应该是想以防万一,这才特意留下后手,只是没想到最后还真的出事了!”
邹敏儿看到魏伯手中的木盒,心头一阵狂跳,她万没想到当初父亲便察觉到不妥,居然留下这么一件东西。
但她仔细想来,不管她父亲是善是恶,能做到水监司千户的高位,必定多经风雨,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做这样防患未然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邹府出事之后,魏伯被人无端追杀,根本无暇顾及其中奥秘,而自己又被发配到了神京教坊司……。
邹敏儿双手颤抖的拿过那镶贝木盒,木盒如果被动过,必定就会留下痕迹。
她仔细检查上面的胶泥封漆,确认完好无损,才用发簪挑开封漆,轻轻打开木盒。
盒中放着一张印花的票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