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曹丕犹豫,孙权又加了一把火:“魏帝,你在寿春驻扎重兵,我也得在合肥驻扎重兵。”
“这其中的军费耗费尚且不说,也容易让双方的士民彼此惊惧。”
“反之,你撤走重兵,我也撤走重兵,让商人能在寿春无所顾忌的互市。”
“我在合肥屯田,你在汝南和谯郡屯田,双方皆能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对你我而言,休战养民才是最适合的。”
“你不想跟刘备打,我同样不想跟刘备打。”
曹丕沉默。
孙权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孙权出了名的反复无常。
将寿春的兵撤走,谁知道孙权会不会乘机再夺寿春。
良久。
曹丕问道:“吴王,朕有一事不解。”
“朕也理解你不想跟刘备正面冲突的苦衷。”
“然而,以如今的局势,吴王又何必再当大汉的吴王?”
“在江东称帝,岂不是更显威风?”
见曹丕又在怂恿自己称帝,孙权不由暗暗冷笑。
称帝?
时机成熟,孙权也想称帝!
然而。
现在不是孙权称帝的最佳时机。
曹丕在等着刘备死,孙权同样在等着刘备死。
刘备活着,必然容不了孙权称帝。
可刘备一死,那就难说了。
曹丕会趁着刘备死的时候出兵伐汉。
趁这个机会称帝,孙权就能真正以帝王的身份立于当世。
刘禅要联合孙权抵挡曹丕,就得承认孙权是帝王;曹丕不想孙权帮刘禅,同样得承认孙权是帝王。
哪怕江东有人反对,孙权也能趁着刘禅跟曹丕互殴的时候平叛。
这是孙权吃了多次亏领悟的道理。
只要刘备活着,就不能轻易称帝!
孙权淡然而笑:“魏帝,你在江东散布流言的事,我尚未跟你计较,又何必再用这种无聊的伎俩。”
“待得时机成熟,我自然会称帝傲立于世间。”
“若魏帝真有诚意,就应该同意我的提议,以寿春为共治地,双方都不得派驻兵马,只派遣管理商人的官吏。”
“江东的士族都是逐利的,魏帝除了拿出战马外,也得拿些让江东的士族感兴趣的。”
“譬如书籍弦乐等能让士族赏心悦目。”
“只要寿春有江东士族的感兴趣的,那么去长沙的商人就会减少。”
“即便不能完全管制,也能让刘备治下的商人少换些粮米。”
“这,才是真正的商业制裁!”
能说出这些话,显然孙权对长沙有很深入的研究。
掌权者管控太狠,容易引起民间商人的厌恶。
想要达到目的,就得让民间的商人主动且乐意的去互市去交易。
如此。
孙权既不会明面上得罪刘备太狠,又能减少对刘备的粮米出口、增加对曹丕的战马进口。
同时还能让曹丕撤走寿春的驻兵,为今后北伐争夺豫州和徐州提供机会。
曹丕再次沉默。
良久。
仔细斟酌了利弊的曹丕,道:“朕会撤走寿春的驻兵。”
“然而朕不能跟吴王共治南阳,至少明面上不能共治。”
“若让出了寿春,朕难以说服朝中公卿,也会引起刘备的警觉。”
“名义上,依旧是由朕派遣的官吏来管辖,暗中吴王可委派官吏冒充商人入驻寿春。”
“吴王意下如何?”
孙权权衡片刻后,道:“魏帝谨慎,令人佩服。就依魏帝的提议,明面上寿春依旧由魏帝来治理。”
“作为诚意,合肥我只会留两千兵马。”
仔细讨论了细节后,曹丕和孙权定下了以寿春为互市地的协议。
对此。
双方都很满意。
两船相离,诸葛恪看向远去的曹丕船只,心有担忧:“吴王,谨防曹丕用诈术。”
孙权笃信而笑:“无妨。如今是曹丕有求于我,而不是我有求于曹丕。”
“先表现些诚意,再看曹丕的反应;若曹丕不能心诚,我最多损失些粮米。”
“荆州的糜芳最近得到了以芉蔗汁制造冰的技艺,冰在长沙颇为畅销。”
“我明面上用粮食去换曹丕的战马,暗地里让江东的商人用蜀锦、提绫锦、冰等稀罕物去跟北方的商人交易。”
“这样两边不得罪。”
“刘备如今赢的次数虽然多,但想继续北伐却也艰难;只要长沙还在交易粮食,刘备就只会对寿春的交易睁只眼闭只眼。”
“更何况,刘备治下的士民都跑去制造华服美食、奇技淫巧了,长此以往,谁还愿意去种地?”
“此长彼消,刘备终会因此而自食恶果的。”
“诸葛乔还是太年轻啊!”
看向荆州的方向,孙权嘴角不由泛起冷笑:我这几年深研管子、盐铁论等先贤巨著,颇有心得,早已看穿你的把戏了。
寿春的互市建立很顺畅。
如孙权预料,江东的商人早就想跟北方互市了。
西有长沙,北有寿春,简直就是江东商人的天堂!
互通有无才是商人的本质。
用粮米换刘备治下的蜀锦、提绫锦、冰等稀罕物,再用部分稀罕物去换北方的战马、矿石、书籍等江东缺少的。
一时之间。
江东商业变得更加的发达,地和人口虽然比不上曹丕和刘备,但这财富增长速度却比曹仁和刘备治下快。
看着日益增加的府库,孙权乐得合不拢嘴。
战争打的是什么?
打的就是钱粮!
钱粮足够,谁敢小觑江东?
荆城。
寿春互市以及江东商业空前的繁荣,早传到了诸葛乔耳中。
“孙权虽然谨慎,但还是上钩了。”
“商人逐利,一旦形成了势力,江东的局势可就得出现质变了。”
将手中的情报放下,诸葛乔的脸上洋溢了几分笑意。
徐庶蹙眉看了许久,不太明白其中用意:“伯松,江东越来越富庶,你就一点不担心孙权会反噬吗?”
诸葛乔令人取来米酒,又令庖厨准备了几碟下酒菜。
给徐庶斟了一樽酒,诸葛乔笑着问道:“徐先生可曾听过,管子四民之说?”
徐庶点头:“士农工商,皆国之石柱。可这又跟江东有什么关系?”
诸葛乔又给自己斟了一樽酒:“有,关系很大。”
“管子虽有四民之说,然而两汉以来的皇帝和公卿,大抵都支持独尊儒术,以士为四民之首。”
“继而导致了如今士族成了国之石柱,而农工商都只是士族的奴隶仆从。”
“士族圈地养佃农,又以工商为仆,形成了以大小士人为首的士族庄园。”
“士族庄园,俨然如同一个小王国,农工商皆为士而效力。”
“倘若这种形态得不到改变,百年后这些如小王国的士族庄园必会如春秋列国一般彼此吞噬壮大。”
“最后同样会演变成战国七强般,只剩几个最强的士族庄园。”
“我将其称之为:门阀!”
“不论今后谁当皇帝,都会受到门阀的制约;甚至于皇帝想娶门阀女都得看门阀的脸色行事。”
“就如同昔日列国眼中的周一般,只是名义上追捧为共主罢了。”
诸葛乔将樽中酒一饮而尽:“众人常言,曹丕占天时,孙权占地利,而陛下占人和。”
“而我以为,曹丕独占士族之利、又有北方七州和大量的人口,就等于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说孙权占地利,陛下占人和,只是自欺之言。”
“人,总是得认清现实的!”
徐庶感同身受:“伯松言之有理,孟公威不愿跟我南下而只想留在伪魏,亦是认为曹丕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陛下所得益州和雍凉,都只是偏僻小地,既不能得中原之民心,亦不能得中原之繁华。”
诸葛乔笑道:“故而,我不跟曹丕争天时,也不跟曹丕争地利人和。”
“我争的,是士农工商四民!”
“曹丕治下,士族为首,农工商皆只是士族的奴隶仆从。”
“陛下即便继承了大汉,也不可能让北方的士族向陛下臣服。”
“除非曹丕在北方苛刻士族、而陛下又能给士族更多的利益,才有可能让北方的士族弃曹丕而追随陛下。”
“然而,陈群的九品中正选材,是当前局势下最适合士族的选材方式;即便陛下也用九品中正,也只会是东施效颦。”
“争士族,陛下和孙权都争不过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