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府邸。
不同于刘大夏府邸的寒酸,也不比汤昊自己那座中山侯府奢华,刘健的府邸中规中矩,就如他本人一样,做了一辈子中规中矩的循吏!
门房初见中山侯,还没有反应过来,汤昊就直接开了口。
“去禀报你家主人,他一直等候的人……回来了!”
此话一出,门房顿时脸色大变,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汤昊行了一礼,然后直接开口道:“老爷早有交代,侯爷若是回京前来拜访,那便不用通传,请侯爷随小的入府!”
听到这话,汤昊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阔海,带着兄弟们留守此处。”
“我没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敢有冲击刘府之人,格杀勿论!”
常阔海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当即率领一百亲军拔出战刀,结阵以待。
汤昊翻身下马,跟随门房走入了刘府。
一路急行,来到了刘府庭院,却见刘健正与谢迁对弈。
刚走进庭院,远远就听见了刘健的大笑声。
“哈哈哈……”
“木斋啊木斋,你又输了!”
见此情形,汤昊忍不住咂了咂嘴。
这个老小子,还真是沉得住气。
都被那李东阳给赶出内阁了,还有心情在这儿下棋呢!
“老爷,中山侯前来拜见!”
门房急匆匆地提醒了一句,然后就识趣地退下了。
刘健和谢迁闻言豁然起身,棋也不下了,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汤昊。
见此情形,汤昊忍不住心头一颤,随后强笑着出言打趣道。
“哟,元辅大人这是什么操作啊?”
“本侯方才离京多少时间,大明王朝直接就换了一番天地了,还真是让本侯刮目相看啊!”
听到这满满的嘲讽话语,嫉恶如仇的谢迁忍不住回怼道:“非是我等尸位素餐,而是皇帝陛下实在是太……”
“木斋!”刘健厉声喝道:“去奉茶!”
谢迁作为刘健的晚辈,又一直尊重刘健,所以也没有任何抵触,神情黯然地前去准备茶水。
等他走后,刘健一甩袖袍,示意汤昊坐下聊。
见此情形,汤昊也强忍着心中的急躁,坐在了刘健对面,谢迁的位置上面。
“此次出海剿倭,可否顺利?”
出乎意料地,刘健非但没有提及京师变故,反而先开口询问了汤昊出海一事。
“还算顺利,沿海倭寇尽数伏诛,此外本侯还率军血洗了整个对马岛,也就是那三岛倭寇盘踞之地。”
“估摸着未来十年间,倭寇是不敢再前来劫掠我大明沿海了!”
汤昊轻飘飘一句话,直接一笔带过。
刘健闻言沉默不语,隔了半晌,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
“其他暂且不提,至少沿海百姓可以免受倭寇之苦。”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汤昊忍不住了,率先开了口。
“这一切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执掌内阁权柄,马文升执掌吏部,张敷华执掌都察院,几乎囊括了朝政大权,为何你们三人齐心协力之下,还会落入那李东阳的算计之中?”
刘健闻言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容很是苦涩。
“一件一件地说吧!”
“最开始的李福达案,陛下那个时候尚且英明,清楚这是有人故意构陷武定侯郭勋,而其目标无疑就是京军兵权,所以陛下直接让缇帅牟斌将郭勋下狱,实则只是变相保护于他。”
这种做法,才是正确的,也是英明的。
汤昊认真思考过所有可能,也推测到这个时候的大明皇帝朱厚照,还是正常的。
“接下来,事情慢慢就变了味道了。”
“先是那刘瑾重新得势,张永被贬出了乾清宫,刘瑾重新执掌乾清宫权势,将其内外隔绝,致使朝臣想要面见皇帝,成了一件难事。”
内外隔绝吗?
这个刘瑾还真是敢想敢做啊!
“紧接着,兵部尚书许进突然丧母,鉴于国朝的丁忧制度,他不得不请辞致仕,立刻赶回家乡守丧三年,兵部尚书一职因此出缺。”
“原本天官大人准备举荐他人,奈何这个时候杨一清于边陲再次立功,都是实打实的折冲御悔之功,再加上有人从旁煽动,皇帝陛下也没有考虑那么多,直接就晋升杨一清为兵部尚书。”
杨一清,三边总制,确实是个文武奇才,立下了不少功绩。
然而问题在于,许进刚刚丧母,不得不致仕丁忧,在这个节骨眼上,杨一清立下战功的消息就传回了朝廷,然后他顺势接替许进做了这执掌天下戎政的大司马,这两件事情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一些?
汤昊托着下巴,看向了刘健。
“许进老母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如此没有底线吗?”
刘健闻言一怔,随即再次叹了口气。
“疑点重重!”
“据闻乃是被贼人潜入府中偷盗宝物,恰巧许进老母难以入睡,听到了响动起身制止,结果被害了性命!”
“朝廷因此问责于地方官员,责令其立刻将凶手捉拿归案,等到许进回到灵宝县后,那贼人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听完这整个流程,汤昊无语地摇了摇头。
“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堂堂兵部尚书的亲眷,被人杀害在了家中!”
“最后随意找个替死鬼,就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了,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确实可笑!”刘健微微颔首,“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丁忧乃是朝廷铁律,许进不得不辞官三年回去守丧,而杨一清又确确实实立下了功绩,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饶是刘健这位执掌内阁多年的元辅大人,此刻都不得不承认,李东阳这一手虽然像个畜生,但确实漂亮,让人无话可说。
汤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现在只想知道,小皇帝究竟被那刘瑾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致于整日缩在乾清宫里面,不参加经筵日讲,不理朝政,跟他娘地个昏君一样!
“其他就不用多说了。”
“皇庄案和御道遗书案,都是刘瑾树立淫威的手段罢了。”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陛下会突然性情大变,龟缩于乾清宫不出?”
听到这话,刘健深深地看了汤昊一眼,并没有急着回答。
“汤侯应该收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懿旨了吧?”
“那是老夫没有办法,求到她们二位那儿去的。”
“君臣被阉人隔绝,甚至连朝臣身死都不知情,如此帝王实在凉薄,让人寒心啊!”
刘健痛心疾首地哀叹道,整个人都回到那日的酷烈场面。
上千名朝臣被刘瑾这个阉人驱使着,就那么一排排地站在广场上面,任由厂卫番子搜身盘问,那封奏疏是否出自他们之手。
事实上,想要追查出这奏疏的主人,办法无疑多的是,对比笔迹、清查纸张等等,但偏偏刘瑾这个该死的阉人,却选择了一种最羞辱文臣缙绅的方式,硬生生地将所有朝臣全都给羞辱了个遍!
刘健至今都还记得,烈日高悬之下,毒辣辣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一名名老臣重臣硬生生地被暴晒至昏厥,更有三人因此而直接病逝!
偏偏正德皇帝朱厚照对此不闻不问!
偏偏那刘瑾事后给出的答案却是此事乃内廷中人所为!
这算什么?
他们这些文臣缙绅又算什么?
难不成一个个都是你刘瑾手中的玩物,可以肆意羞辱凌虐?
明明是烈日高悬,可当时刘健整个人却是通体发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自从中山侯汤昊离京之后,小皇帝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碰到了文臣缙绅的底线!
御道遗书案后,刘健直接选择了递交辞呈。
他本想以此为抗争,以此规劝皇帝朱厚照迷途知返。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还不到半日,皇帝陛下竟然直接批准了。
刘健被加封为左柱国,得赐宝镪、袭衣,赐妻子诰命,并再赠祖上三代如其官……一切重臣致仕后的殊荣,他刘健全都得到了。
可是刘健没有半分得欣喜和感动,反而是感知到了无尽的惶恐。
因为他明白,那位皇帝陛下,终究是走上来岔路,而且还根本就不听劝的那种!
而整个大明王朝,都将会因此付出惨痛代价!
除非……
中山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