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总,这是这次的拍品。”
坐在副驾驶的助理为崔劭递上拍卖图录。
崔劭接过,快速翻阅,然后在看到《花烛图》时停下来。
那是一幅描绘新婚之喜的画,画师技艺精湛,寥寥几笔就把女子新婚,颔首低眉的明艳妩媚勾勒得栩栩如生。
而画上那个身着喜服,云鬓花颜的人,有着一张与顾南生一模一样的脸。
落款写着:丙午年中秋纯一词定画
这是一幅221年前的画。
而今年,是顾北死去的第十年。
十年前“崔氏帝国”事件爆发后,有关顾南生的一切都成为了人人争抢的宝物,她的居所,她的个人用品,她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都被放在显微镜下供权贵们分析研究。
他们试图找出长生的秘密,但是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的研究,除了能够证明顾南生有着圣人般的慈悲心与莫名其妙的怜悯心,什么也没有得到。
直到不久前,他们放弃了,有关顾南生的书画物品断断续续流落于拍卖场。
顾忆南与姜韫真写给顾南的信、林家兄弟与顾南生共读,最后放入墓中陪顾南生长眠的散文集、林惊春设计定制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戒指,甚至是顾南生曾经住过,林家兄弟一齐赴死的新城出租屋……短短几个月,崔劭已经拍到了数十件。
齐厌生前画的数千张画作,在他自杀前全都烧毁殆尽,他没有留下任何有关顾南的痕迹。
这幅画,是少有的,能让他见到顾南生模样的物品。
哪怕它画的是她与纯一大婚。
崔劭慢慢抚摸着那幅损毁严重的画,疲惫的眉宇间渐渐涌起痛惜与怀念,良久,才说:“把《花烛图》拍下来。”
“是。”助理应下,随后联系线上拍卖会委托人,务必拍下《花烛图》。
没一会,助理说:“崔总,方组长发来通讯。”
崔劭坐在后座,闭着眼,忽明忽暗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连,他毫无响应,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助理知道他没有睡,因为他刚参加完一场非常重要的线下会议,公司里有很多事正在等他部署,他不可能睡。
但他今天碰到了喜欢的拍品。全公司都知道,崔劭最近迷上了收藏,但凡看上的,不惜代价也要拍下来。
可助理知道,他对那些藏品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因为他每次拍下来都要低沉一段时间。
助理没等到回应,迟疑了一下,继续汇报,“方组长说姜女士带回了一封信,您是否有空小聚。”
方组长全名方未艾,是京都稽查部分部第一特别行动组组长,年轻有为,听说马上就要升部长。
至于姜婉莹,助理不太认识,只知道她不常在京都,大概是个爱旅常客。
她们与崔劭时常联系,却不是很亲近,像朋友,又像一群被共同目标聚集在一起的熟悉的陌生人,总的来说,是一种复杂而难以界定的关系。
“没空。”
崔劭睁开眼看向窗外,大厦上的全息投影正在播放电影《南生》,那张与顾南生相似的脸庞在这部电影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电影重映之后,口碑爆棚,她翻红重登一线,现在已经是炙手可热的超级巨星。
顾北死后,这个世界终于停止了膨胀式的发展繁荣期,进入了相对缓和的衰退期。
国家***换届,相关部门极力挽回政府公信力,崔家幸运得以***,除了暗处涌动的潮流,普通民众的生活似乎已经回到从前。
这极端的发展变化,随意得像是个笑话。
崔劭神色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只()
有略显狭长的眼眸中隐隐透露出疲惫的倦怠。
性能稳定的高级轿车在宽敞的马路上飞驰,忽然间,一张熟悉的脸庞从窗外一闪而过。
崔劭一愣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挺直了向后探去,他急声道:“停车!”
司机简单观察路况,踩下刹车。
崔劭等不及轿车停稳,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他顾不上地上的污水溅湿他的裤脚,也来不及穿上防寒保暖的大衣,他用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跑去。
“顾南生!”他一边奔跑,一边大喊,什么冷静,什么修养,在这一刻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然后,他看到她停下来了。
回头。
是一张与顾南生一般无二的脸。
她有些惊讶,但并无疑惑,干净澄澈的杏眼看过来,眼中的了然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
一瞬间,崔劭差点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
他站定,死死咬着牙,强忍住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崔劭。”
他听到她用那熟悉的,慢悠悠的腔调,叹息一般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十年过去了,再见面只有一句如此敷衍的“好久不见”?
崔劭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怒意,可又知道这不应该,张了张唇,尝试了很多次才勉强挤出来几个破碎的音节,“你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就看看你们。”顾南笑了笑,说:“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很开心。”
凛冽的寒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她一如当年,含笑的双眸明亮而柔软,在漫天风雪中,像一束俏丽的花枝。
有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挺拔鲜妍。
仿佛许多年前她的枯萎与死去只是一场幻觉。
崔劭忍不住红了眼,胸膛起伏,“过得好?”
他想问问她哪里好,到了嘴边的质问却变成了,“我以为你死了。”
整整十年,所有人都以为长生是个笑话,顾南生、顾南、顾北的相似不过是偶然,知道真相的人里只有他还活着,只有他知道,她们是一个人。
顾南面上的笑意淡去,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抱歉。”
崔劭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让嘴硬心硬的顾南说一声“抱歉”,真是难得。
“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我回家了。”顾南说:“很远,在另一个世界。抱歉,那么久才来看你们。”
她的神色柔和下来,明澈的眼映着清白的雪,光华流转,明耀璀璨,她在家里过得很开心。
崔劭知道,自己该为她感到开心,她在这个世界很难过,很煎熬,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是一件幸事。
可是,他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他沉沉地注视着顾南,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语气说:“你那么讨厌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