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平和起来,话说开了,误会也解除了,露出一片敞亮自在的胸怀。
谈笑间,似乎连鼠疫降下的阴霾也散去不少。
纯一阖眼,借角度掩盖,按在喜服中的手掐算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这件事你一个人解决不了。”
顾南知道这是松口的意思,高兴得连连点头,“鞭长莫及的道理我懂,我就是想再多做一点,不要那么被动。”
纯一看过去,顾南正满眼期盼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润清澈,像某种初生的小动物,透着软绵绵的热乎劲。
实在难以想象,会在千年鬼王的眼中见到如此饱满的生命力。
明月入怀,川泽纳污,命运的苛待尽数化为有棱有角的温柔。
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柔软的情意,只是夜色过浓,这点无人发觉的流光短暂出现便自发隐匿,继续生长了。
纯一别过视线,沉厚的嗓音缓缓将法障梦中窥见的碎片一一道来,“此次北地鼠疫之后,南地发旱,夏又大疫。年末,邻国合力进犯,疫灾卷土重来。此后又是数年饥荒,饿殍枕藉。”
顾南愣在原地。
短短四十来个字,她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西汉两次大灾疫,疫后汉朝百姓死亡人口过半。
崇祯大旱,连旱七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草根树皮,搜食殆尽。
丁戊奇荒,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断肱割股急做汤,超千万人死于这场大饥荒。文学
战火更不必说,白骨累累,国破家亡。
疫灾、旱灾,饥荒、战火,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尸横遍野,纯一却说这些事会发生在未来短短几年之内。
至少未来三年,这个国家都生活在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之中,从上到下都不得丝毫喘息。
更别提当今并不算个圣明的君主,朝野之中漏洞百出,稍有不慎江山易主,国之不国。
从头到尾苦的都是百姓。
难怪纯一说这是天命,难怪纯一说代价她承受不起。
不,与其说这是天灾,不如说是天罚。
纵观古今数千年历史,从没有哪一段似这般艰难。
千万条,万万条性命,再有百个千个她也有心无力。
难怪纯一不愿意告诉她,有那么一瞬间,顾南都后悔问得那么清楚。
这短短几十个字里,密密麻麻都是消逝的生命,其庞大沉重,让她难以呼吸。
顾南双手抱膝,闷闷出声,“纯一法师……”
纯一垂眸看她,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顾南像是突然被刮破了的纸鸢,在急风中摇摇欲坠,斗志全无。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露出一截细白的后颈,什么也不用说,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心软。
“你说道理你都懂。”纯一道。
顾南回眸瞪了他一眼:“……”
这人的嘴怎么就这么欠呢?
她是不是就不该给他好脸?
纯一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习惯性抿起的唇抿得更紧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恶劣心理,见到顾南露出那样似怨怪似娇嗔的表情,他竟然有些想要发笑。
可是不该笑的,她那么认真,而他那么不舍。
他与顾南走到今天,能心平气和并肩坐在哨塔***浴夜色,不过是因为一个心坚如圣,一个心有不舍。
他和德昭,和每一个沉浮欲海的普通人一样,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