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喜欢看男人哭,但那仅限于特殊情境,比如上床或调情的时候被她欺负哭,但绝对不是在冷冰冰的医院。
她用完好的右手替他擦泪,乱摸的动作有些慌乱,但力道很轻柔,“唉呀,没事的齐厌,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如果不是我,姐姐根本不会受伤。”齐厌泪如雨下,后悔与后怕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如果他能忍下那一时意气不和杨宏呛声,今天下午就不会有这一出围堵,顾南也不会为了救他受伤。
不是第一次被污蔑中伤,那么多年都可以忍,为什么偏偏今天不能忍。
他只是一只小蚂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只大蚂蚁可以依靠,可他早该认清,蚂蚁只是蚂蚁,逞强好胜会被大象踩的尸骨无存。
齐厌后悔了,声音哽咽,“对不起,我错了。”
他低着头,弯着背,凸出的脊柱柱节被一层苍白纤薄的皮肉包裹着,脆弱病态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或许已经折断了,他的骄傲被残忍的阶级差距折断了,被死亡的恐惧征服了,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应该认命。
这个社会容不下穷人一无所有的清高。
顾南听着他自责的话语,心里又酸又疼,脑海里突然想起曾经看到的一个话题。
——为什么现在的人面对压迫没有反抗的勇气了?
——读书时,我曾嘲笑古人麻木不仁,后来,我和他们一样麻木不仁。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没有能力反抗。
孔乙己不是孔乙己,他是千千万万游走在尘世中不甘认命却又无能为力之人的具象化。
幼时笑他,长大以后成为他。
没有愿不愿意,走着走着路就出来了。
顾南比齐厌更清楚这个社会的运作和构造,但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亲眼看着一束火苗熄灭的。
她要守护它,还要将它引导成最明亮最灿烂的火炬。
顾南神色凝重起来,托起齐厌的下巴,认真而缓慢地擦去他腮边的泪,坚定地说:“你没有错,坏人就是坏人,他们不会因为你软弱就改变自己的本质,是他们错了,你没错。”
齐厌哭的双眼红彤彤的,鼻尖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泪水涟涟,凄光冷冷,“姐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顾南指尖一颤,呼吸一窒,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神色愈厉,那份势不可挡的锋芒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庞。
这回她更加笃定,更加坚信,明亮的双眸中迸射着凛冽的寒光,她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是虞叔,只要有我在,你就绝对不可能成为他。”
“齐厌,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喜欢你傲骨铮铮,绝不屈服,我要你即使身处黑暗也能向阳而生,这世上的行尸走肉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你不能变成那样,知不知道?”
顾南的神色太过凌厉,眸光太过尖锐,仿佛一瞬间刺穿了灰暗厚重的云层,将光芒引到了他眼里。
齐厌愣在原地,泪水挂在浓密的眼睫上,像破碎的珍珠与钻石,在光色昏暗的走廊里熠熠生辉。
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喜欢你傲骨铮铮,绝不屈服。
只要有我在,你就绝不可能成为他。
耳边一遍遍回响着顾南的声音,振聋发聩。
齐厌控制不住地颤抖,眼里再度落下泪来,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