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一天,傅縡和陆琼两个人在那里笑嘻嘻地说话,看到他马上打住。
咦,陆琼不是刚出使北齐回来吗,难道北面那位又闹出什么笑话来了?(注4)
侯胜北上前一问,两人更是面面相觑,忍住不笑。
终究陆琼年轻一些,告诉了他:“我们在说当之你呢,现在开始有人打听你的事情了。”
侯胜北心说我一个八品将军,上朝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在帝都也没买房子,到现在还寄住在陛下登基前的府邸里,有什么好关心的。
“哎呀,也就是你还住在陛下的潜邸不方便,不然早就有人登门拜访了,现在只好拐弯抹角地通过我们打听。”
陆琼忍不住笑起来,眼神飘向侯胜北的下半身:“还有人打听你怎么一把年纪还单身,是不是哪里有病?要是没啥奇怪的毛病,倒是可以考虑嫁个女儿给你,哈哈哈。”
你才有病,我儿子都好几岁大了,哪里不正常了?侯胜北注意到好友的眼神,愤愤不平地想道。
好吧,自己是陛下的从龙之臣,朝堂那么多明眼人都看在眼里,惦记在心上的。
只是眼下才是个八品将军而已啊。
傅縡见既然把话说开:“要不怎么叫未雨绸缪呢,世家高门的眼光毒辣得很,嫁个女儿赌一下未来的可能,那算什么。”
陆琼还是笑个不停,继续说道:“何况还有坊间传闻,说不仅是陛下,你还得了太后的青睐。”
啥,章太后会青睐我?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那次台城门口仪仗迎接太后,有人看到你了,太后还貌似很亲密不舍地叮嘱你什么呢。”
侯胜北无语,建康城果然是盘根错节,什么事情都很难瞒得住这帮高门。
怪不得之前太后去见陈昌,还要微服单身出行。
只是你们远远看了两眼,就以讹传讹,做出太后信重自己的结论,太不负责了吧。
好不容易才和解而已啊。
傅縡正色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除了是跟随陛下的从龙之臣之外,故侯司空之子的身份,故徐司空的临终保荐,就已经说明了不少事情。将来肯定会有人陆续找上门来的,须妥善应对才是。”
果然被傅縡说中了。
听说侯胜北要陪同徐俭前往广州喻旨,很快就有人找了过来。
都是有亲人在欧阳纥之处任职,而且和他有过一段渊源,能够搭得上话的。
世家大姓的政治嗅觉之灵敏,把握机会之果断,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侯胜北相信,找徐俭的人肯定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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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建康一路南下,已经是第五次走这条路了。
自己也从踏出岭南时的十五岁少年,快要年近三旬。
就像陈顼说的,青春易逝。
侯胜北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抚摸腕上的红豆串。
十二年过去,红豆早已不再饱满红润,萎缩得干瘪褶皱,然而相思入骨,更令人珍惜。
妙娘,安成王已登大宝,让你久等了。
然而他眼下只有按捺住思念,须得等到使命完成,方能返乡重聚。
侯胜北过门不入,护送徐俭到达清远,距离广州不过百六十里路程。
改由麦铁杖率队南下,自己则是带数名随从,折而向西。
三日行至高要,报上冼姨的大名,立刻就有人前呼后拥,一路护送他到阳春郡守府。
陪同者奔波三百余里路,不觉辛苦,反而认为是莫大荣耀。
……
侯胜北时隔十五年,重又见到了冼姨。
她的打扮和当年还是没什么变化,头戴五彩巾插满银饰,身穿对襟衫,短筒裙。
只是同一套衣服,随着不同的年龄,显出了稳重的感觉。
可是侯胜北马上知道自己错了。
“哎呀,小北你个没良心的,那么多年也不来看冼姨。”
已经是四十过半的人了,冼姨脾气不改,还是那么火辣,上来就张牙舞爪要来揪他的脸颊。
糟糕,反应慢了一拍,被揪住了。
侯胜北痛恨自己的大意,还说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冼姨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吗?怎么就一点没防备呢。
“幸好你老实,没躲。”
冼姨很是搓揉了他一番,满意道:“嫂子和你媳妇孩子倒是来过两次,说你又是跑北面,又是去扶龙,忙得很哩。”
听冼姨这么说,侯胜北才知道阿母和萧妙淽来过。
也是,她们返乡已有六年多了,以两家的关系,难免会有走动。
所以冼姨你先放开小侄好吗?
可是这么一闹,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
“这次怎么有空想到来看冼姨了,是为什么事呀?”
侯胜北正在思考如何开口,就听冼姨紧接着道:“是为了广州城那位的事情吧?”
不愧是冼姨,南越大头领不是白当的。
侯胜北刚想要说话,又被冼姨打断了。
“欧阳纥把你弟叫去高安,劝他一同起兵造反哩。人现在还扣在那里,郡守府如今乱成一团糟,使者等我回话怎么办呢。”
啥,冯仆被欧阳纥扣下了,这如何是好?
侯胜北一时不知道如何出言相劝了。
唯一的儿子被叛贼扣为人质,冼姨却是无所谓的样子,命人把使者唤来:“小北今天你来得正好,顺便做个见证。”
不一时,使者来到,冼姨双手叉腰道:“你记好喽,去了高安,就这么和冯仆说。”
只听冼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辄负国家。”
撂下这句话,冼姨转向左右侍卫吩咐道:“通知各洞酋长,严守边境不得躁动。让他们都来我处,自然有个说法。”
使者和侍卫们各自领命去了。
刚才还是大义凛然、威风堂堂发号施令的冼姨换了副表情,笑眯眯地问道:“对了,小北你这次来,前面说是为了什么事来着?”
我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啊。
侯胜北感到无比悲愤。
“哦,想起来了,是为了广州刺史欧阳纥吧。他这人我见过,不怎么行的,冼姨我看人可准了。”
矛头指向了欧阳纥。
“冯仆这小子也真是,就和他父亲一样耳软心活,人家一叫就去,结果被扣下了吧。”
冯仆中招,连过世的冯宝姨父也捎带上了。
侯胜北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当年李仕迁也想这么忽悠你姨父,幸亏我拦了下来。冯仆不听我这个当妈的话,这不就上了人家的套?”
说了这么一圈,就是炫耀凡事都得听你的就对了呗。
冼姨终于又想起侯胜北:“小北啊,你来是要求冼姨办什么事呢?”
“求”这个字特别加了重音,反正侯胜北听起来是这样的。
你已经把事情都给办完了,我还说什么,侯胜北悻悻地想道。
不过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他还是把陈顼开出的条件讲了。
冼姨不屑道:“这话我也就和小北你说啊,平越中郎将主管南越军政,你觉得冼姨我会稀罕这个头衔吗?”
侯胜北赶紧挤出笑容,阿谀奉承道:“那是,冼姨您一句话,比什么平越中郎将,那要顶用多了。”
见冼姨心情不错,他赶紧补了一句:“不过就当作替冯仆挣这个官职,也是好的嘛。”
冼姨好像被打动了,认真思考起来。
就在侯胜北松了口气的时候,脸颊一疼,又被揪住了。
“小北现在很会说话嘛。当年就说你表面乖,实际一肚子坏水,想忽悠你冼姨呢?”
唉,果然还是被冼姨克制得死死的,完全不是对手啊。
不过涉及岭南十九州局势的军国大事,轻描淡写如同家长里短,开玩笑一般这么轻易定了下来。
这就是冼姨的本事,以及冼氏世代在南越的威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