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陈在人类文明前的危机,或许是倒流的江海,或许是遮天的黄沙,放大而捉小的时候,哪怕就只是一则毫无根据的担忧,也值得亟需自保的人千里奔徙。
经验和理性将路线规划完善,可这次季仰真却没有走太远,甚至都没有出锡港。
锡港西南靠海,在黎明的号角声中能见一艘艘规模不一的渔船开拔出海网罗千金,剥去工业化的外壳后独是一片滩涂就足够多数人养家糊口腾田置业。
季仰真新租的房子距离海边徒步只需要五分钟,价格虽然低廉,但条件实在是过于简陋了,还有些漏风,只能用渔船上常见的防风布贴着木板间的缝隙。唯一的值得宽慰的是,推开那扇被加固漆钉的木门,能毫无阻碍地看见蔚蓝无际的大海。
他原本只是途经此处,只是在车上远远瞥了一眼便也懒得走更远了。
季仰真虽不是勤快人,但也不打算把日子过得跟刚来到锡港那阵子似的。他仔仔细细地将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木头房子打扫干净,角落里的灰用布一寸寸擦,天窗上的玻璃也浇得锃亮。收拾完后,他绕着桌子转了好几圈,然后跑到街上买了一桶米白色的油漆,在天黑之前将屋子除了床之外唯一的家具四方桌改成了赏心悦目的颜色。
他哪里会做这种手艺活,一笔笔地刷,动作慢了结出色差,分明是纯净的白色却偏偏刷出了深一块浅一块的视觉效果。门外汉自然刷得不如漆工师傅熨帖,他拎着刷子看成果的时候愁得眉心打结,不满意地叹了两声。他腰酸背痛懒得重新刷,只好开解自己说能将桌面上淹透的小广告覆盖住就已经很好了。
隔天早上起床,他又去置了煤气灶和新锅子,打了墙上的电话没过半小时就有人开着摩托送来一罐煤气。虽然季仰真长这么大从没下过厨,但将饭做熟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知道怎么开煤气就知道怎么下菜,连教程都不用多看。
只是室外灶台简陋,更别指望有什么抽油烟机,他那白皙的手背被溅起的油星子烫了几个泡,又手忙脚乱像打仗似的炒糊了两锅西兰花,被呛到直冒泪花后竟突然而然地开窍了。
锡港的海鲜比肉和蔬菜都要要便宜,特别是在镇上,有些将死不死的卖不出去,通通倒在路边上也没人捡,都那些膘肥体壮的野猫叼去吃了。
季仰真没觉得那些小鱼仔哪里不新鲜了,被丢到地上的时候还在活蹦乱跳甩尾巴。在季仰真的认知里,捡别人不要的东西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从前他想都没想过。可到了这里,他路过瞧见好几次,觉得有些浪费,于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捞了三五条送到菜场门口,花一块钱刮了鳞,带回家煮汤喝了。
天气一天赛一天的冷,隔三岔五总要下场雨,雨过之后才能看见晴空,气温也会适当回暖一些。
某天风和日丽,季仰真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在这种用不着上纲上线的小地方,人家没跟他要身份证件,只在学信网上查看了他的学历证明,确认他是该校毕业的学生当天二话不说就录用了。
国内顶级学府之一,以生物医药学驰名国内,其他专业录取分数也遥堆云端。像季仰真这样的只需要把学历一亮,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去辅导一个刚上初一的初中生。
那学生长着胖嘟嘟的一张小圆脸,瞧着就笨笨的,就跟小牛耕地似的,总要季仰真抽上一鞭子才肯坐下来静心写一会儿作业。有时候季仰真都怀疑自己是来做老师的还是来做保姆的,题没讲多少,哄孩子都哄得他口干舌燥。
周一到周六,晚上六点到八点,两个小时能挣八十块。
不折腾身体,但是常常因为学生疑惑不解的眼神感到心累。
一开始季仰真还算有耐心,一道题要讲好几遍也就算了,上了半个月的课,成绩提升就跟蚂蚁爬一样,着实有些打击他的积极性。
他毕竟不是专职教师,也没考过教师资格证,心理上是纯纯的草莽状态,只会讲题,不会教育人,更不知道什么叫做教育具有长期性和滞后性。
那天,季仰真从胖胖的书包里掏出被叠成纸飞机的数学卷子,那些刺眼的红叉让他欲言又止,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开窍的孩子,把公式背全乎了也不至于考成这样。
“胖胖......你这次在班里是多少名?”
胖胖全家没有一个超过一米七的,他身量也比同龄的孩子矮上许多,那结实的小短腿甩了甩,笑容可掬地撅嘴说现在考试都不排名了,因为有的同学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后面会难过的。
难过?能考出三十六这种分数,能有多少心思在学习上?又怎么会因为看到自己排名吊车尾而难过?
季仰真的成绩从来都是遥遥领先的,他念书的时候就一直认为绝大部分差生都是没有羞耻心的,普通的课业只要多加努力就没有学不上的,除非真是智力有问题,不然也不至于一百分的卷子只考个二三十。
照他看,胖胖考这么丁点分就一点也不难过,还有心思背一书包的辣条回来,吃得一手辣油,还傻乎乎地递到他嘴边来。
“虽然没有公布排名,但咱们心里还是要有数,你......”季仰真捏着卷子看了一遍,气得恨不得去掐两下他敦实的脸蛋,指着当中的一道填空题,“这题不是昨天刚讲过吗,就是换了个数你就不会做了?又不是过了三五周,把分揣你口袋里你也不拉好拉链,你把这题干给我抄一遍,现在就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