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都被你杀光了吗,哪来的人?”今川义元有些沉重地问道。
“一部分是被我从甲斐迁来的,还有驻军的家属,另一部分是信浓各地聚来的。”武田晴信反手指向了脚下的土地,和土地旁的稻田,稻田里的庄稼长势正好,“这么好的田,这么好的水,还四通八达。这地方永远不会缺人,死完一万人,还会再来一万人的。所以不需要内疚什么。”
“可事实就是甲信确实因为你的屠杀死了一万多人。”银杏冷冷地哼道。
“那没有啊,我不杀,他们也会自然得生老病死啊,只是我让他们死得“稍早”了一些罢了。”武田晴信用手指轻轻搓了搓,示意“稍早”是真的“稍稍”而已:
“归根结底,能有多少人,取决于地里种出来的庄稼能养活多少人。生多了,遇到灾年就会饿死。人少了,吃得足够,大家又会多生孩子,多子多福嘛。哪怕不是被我屠城杀了,他们遇到其他兵乱和灾荒,也会死人的呀。过个十几年,人口就又回来了嘛。人口真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稳定得很,靠屠杀是烧不完的,一两代人就补回来了。”
“真羡慕虎千代啊,做了这些事情还能心安理得,我有时候想起自己牺牲的部下,都会睡不着觉。”今川义元幽幽地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在夸武田晴信还是在挖苦。
“那肯定嘛,人总要找到一套说辞,让自己心安理得,总不能每天活在愧疚里吧?”武田晴信大笑着把马匹凑近了今川义元,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只能说你天生不适合当坏人罢了,五郎。”
武田晴信不打算进城,便带着大家直接从上原城旁绕过,这就不得不经过那片万人坑。今川义元哪怕不情愿,也不得不纵马踏在万人坑的泥土之上。经过数年的风吹日晒,如今这里的地势已经看不出起伏,平整得仿佛从未被人惊扰过一样,甚至长出了青葱绿草,也不知这养分是不是来自其下的枯骨。
马蹄声沉闷而凝重,那一日无数男女老幼的哀求嚎哭声仿佛又回荡在耳边。今川义元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烦闷难受,可是又不知如何排遣——毕竟他自己也只是个懦弱的看客,甚至是帮凶。
但是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去思考这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了活下去,乱世的人不得不做很多很多违心的事。只不过有的人可以找到一套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与自己和解,而有的人就只能如今川义元那样时时刻刻活在挣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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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三年(1544)年7月4日,上野国南牧。
一行人经过长途跋涉,途径南信浓、北信浓,绕了一圈山路后,终于进入了上野国的地界。然而,天公不作美,上野下起了大暴雨,原本打算走的大路遭遇了塌方,一时半会估计是通行不了了——除非等附近的豪族或者山内上杉家的奉行带着人来抢修。
“现在怎么办?”本就不同意绕路的银杏看到眼前的情况后,便双手抱胸,斜眼看着自己的弟弟,“甲信这里全是山,唯一的路被堵了,你是打算带着我们翻山越岭吗?”
“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五郎吃不消啊。”武田晴信看了眼今川义元,笑着打趣道:“这可不是以前在三河走的那种山路了,是真正的山路啊。你可以吗,养尊处优的骏河公子哥?有道是,不到甲信非好汉,你有信心征服全天下最险要的山路吗?”
“没有。”今川义元干脆地答道,“绕路吧,随便从哪里绕都行,别让我爬山。”
“那就只能从这里一路北上到越后去,再从越后绕到上野,大概要走一个月,你认真的()
吗?”武田晴信随手往北边指了指,“路上还会路过之前和我们敌对的那些北信浓豪族的领地,可着实不安全啊。”
“为什么我们不坐船呢?当时直接从骏河坐船走,绕到上总安房登陆不就好了?”今川义元顿感一阵懊恼,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不比走山路要好多了。
“在下倒是知道一条小路。虽然还是要爬点山,但路程不远,走起来也轻松。”田沈健太郎忽然上前开口道。
“哦?”武田晴信有些意外,“这甲信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小路?”
“田沈是怎么知道的?”今川义元也好奇。
“因为这里是在下的家乡。”田沈健太郎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地开口道:“在下被扫地出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