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剑影消散,三尺秋水之上,一同停了九瓣梅花。
赵荣往前抬剑,冯巧云叫女娃子伸手。
那九瓣梅花,倏忽间全落在阿青的小手上。
本是普通的梅花,像是一下子贵重了许多。
冯巧云对方才的那一剑颇为沉醉,她见识不俗,虽看不清剑招,却知晓那是幻剑与惊门十三剑相融。
每一瓣梅花,都是一个要穴。
衡山惊门北斗大阵七人攻七穴,这一剑分化为九,超过了剑阵上限。可见师兄的目力、打穴技巧都有很大提升。
少顷,她带人出了藏剑阁。
女娃子问道:
“师父,大师伯出了一剑还是很多剑,又是怎么接住梅花的?”
冯巧云柔声道:
“这就是你师兄所说的明灯。”
“你便带着这个疑问去修习本门剑法,刻苦追求。如果你哪一天能懂得七八分,就可以去拜大师伯,向他请教更高深的剑法。”
阿青似懂非懂,却将那些梅花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又问一旁的阿飞:
“师兄,你的明灯是什么?也是梅花吗?”
阿飞摇头,“是一条游在水中的鱼。”
戴正仁默默听他们说话,只觉得像是登上了天柱峰,身处云里雾里。
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
衡山派.是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他不由回头看向藏剑阁方向,桌案青烟浮于脑海,惊人锐芒还在心间。
世人皆道江湖传闻不可信,荷塘小鱼可成鲸。
夸大其词,屡见不鲜。
可是
关于衡山大师兄的传闻,怎得那般收敛?
‘若是女儿未来能跟着这位学到本事,真是难以想象啊~!’
‘回襄阳后第一件事,我得请老夏喝酒,若无他透露,我绝对不会来衡阳。’
戴正仁心脏猛跳,又升起一种强烈预感。
总有一日,江湖会因这位而震动。
……
初六日,惊蛰。
今年的这个时候,赵荣又收到一封竹简封装的信。
这封信来自龙泉。
“师兄谨启。”
“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
“久未笺侯,念师兄如往日,想近况佳吉?”
“自得师兄相助,盟会以来,魔教退走,龙泉静平。”
“兄长来信,多言师兄风采,心中感佩。然魔教凶恶,正邪狠斗,盼师兄一切安好。”
“今铸宝剑数口,已至衡阳。”
“又忆天山之下,云雾缭绕,三尺秋水,一身剑气.”
“……”
晚间,赵荣在藏剑阁外的灯盏旁,将信读到最后。
竹简中,还夹着几瓣来自龙泉的梅花。
丘师妹是个有雅趣的。
去年赵荣收了信,并没有回应。
他一摸腰间秋水,心中觉得不得劲,再不回应,岂不显得很不礼貌?
于是也找来信纸,照着来信的样式写上“师妹谨启”。
丘师妹的信中多怀旧事,赵荣便说些新鲜事给她听。
将自己北上五岳盟会的一些见闻写在信上,所叙详尽,外界传言远没有这份真实感。
兴许真是久不笺侯,他竟然写了半个时辰。
几页纸写下来,感觉都能当故事看了。
想删减一些,又懒得再改。
于是也用竹简封装,塞入几朵藏剑阁的梅花。
第二日差人交到信客手中,送往龙泉。
门派对外收徒之事不用赵荣操心,他有空便带着剑谱去五神峰。
偶尔有了感悟,就在天柱峰上闭关几日。
此时闭关与年前不同。
当时才从北边回返,心中有着对各家剑法的感悟,当真是思绪如泉涌。
如今修炼,按部就班,只算清课。
看到神峰之势的尽头,根据神剑剑谱创出一招包一路并非难事。
赵荣没有急着动手。
此时创造的招法,大概率会与衡山先辈的招法不同。
他对自己领悟的招法有信心,可心中也想知道衡山先辈的招法是怎样的。
为求完美,暂且只将四峰神剑剑谱练熟。
等上了华山,要找机会去思过崖那个山洞。
祝融神剑也落在那边。
等瞧了先辈遗留,吸取经验,也许创造的招法能更完美。
有了这般念想,赵荣每每登神峰练剑,只是更多地领悟五神峰之势。
他在积攒,等一个感悟奔涌的时刻。
衡阳这边,二月忌鸟雀。
俗用粑粑粘枯枝,遍插田间。
俗云:可黏鸟嘴,不致毁伤谷种。
赵荣骑马过城北田野,也瞧见有人这般干的。
驰光如騕袅,一去不可追。
时节如流,到了二月底。
衡山派停止招收弟子,若还有少数远道而来的拜山者,没上佳的天赋,便要等下次了。
下次的时间并不固定,方式也可能不同。
多数迟来的拜山客,只能呜呼一叹。
回到藏剑阁,赵荣看着程明义与全子举递来的名单。
直入内门的弟子.
“就一个?”
赵荣微微一怔。
程明义没说话,全子举却满意一笑:“师兄,可喜可贺啊。”
“没想到按你的法子来,这次竟有一个能直入内门的。”
“那个娃娃天赋很好,师兄怎得又没看上?”
赵荣潦草回应:“我的剑法没成体系,还在摸索,此时不适合收徒弟。”
“还有.”
“这入门考核很难吗?”
“当然。”
全子举翻了翻白眼:“师兄莫不是把拜山的弟子都当成了自己,一直悟剑练剑?”
“半月时间,哪怕是基础招法,也没几人能学成七八分。”
“尤其是后续第三关,师父加了一些虚实变化,改动了发劲法,没学过我衡山剑法的,自然两眼一抹黑。”
赵荣点了点头。
这方面他没什么经验,于是又请教:“这次收的弟子与往年相比如何?”
程明义道:“好很多。”
赵荣眼睛一亮。
转念一想,往年牵扯了更多人情与师长喜好,这次靠的是天赋。
各有利弊吧。
毕竟衡州府附近的势力推荐上来的,更可信一点。
将收徒情况整个看了一遍,尤其注意到上面标注的年龄过后,赵荣的脸上多出几分笑意。
十岁左右的弟子有十来个。
这次不仅将外门弟子的空缺补上,传功阁那边还多出了六十余名弟子。
这些都是能过考核第一关的,第二关的完成度或高或低。
也许是衡山派近来名头响,其中一部分弟子来自那些本没靠上衡山派的势力。
这些小门小派、武学世家也是拼了,几乎把家中最有天分的人送来。
一旦拜山成功,这些弟子身后的势力自然跟着向衡山派靠拢。
这无形中让衡山派这棵大树,又多了许多枝叶。
若是往年,他们绝不会这般疯狂。
一切源头,依旧是延津梅林那场杀戮。
如今正邪乱斗,江湖动荡不休,小门小派都没了安全感。
“中原一地也传来消息。”
“不止是咱们,其余四派也在年关时开山门收徒,规模都超越以往。”
全子举说完,三人的面色都微有改变。
东方不败,已搞得人人自危。
……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春草池塘独听蛙。
暮春时节,天气暖了起来。
赶在清明那天,衡阳下起一场小雨。
赵荣折下一根柳枝,插在门口纪念神农氏。
大道上行人纷纷,很多人尊挂扫习俗,携牺牲纸烛,诣祖宗坟墓前烧奠。
衡山派也拜了祖祠。
赵荣又去澹真阁寻鲁师叔。
金眼乌鸦近来也很忙,他得了赵荣给的快剑剑谱,正培养根部力量。
衡山派开山门时,他又出去收了几个孤儿。
他两顾澹真阁都扑了个空,第三次总算见到鲁师叔。
让他吃惊的是
金眼乌鸦又用白布将自己右眼蒙了起来。
“师叔,你这是.?”
赵荣指了指他的眼睛,鲁连荣却不提此事,转而道:“你来问中条山之事?”
“不错。”
鲁连荣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一份音书也无?”
“没有。”
“已致暮春,”赵荣隐隐觉得不对,“师叔,左盟主恐怕已经怀疑你了。”
“年关礼祭之事,他必定知晓。”
这一次,鲁连荣没有反驳,只说再等等。
出了澹真阁不久,赵荣朝艾根才打听。
这才得知,金眼乌鸦是练功练急了,出了岔子。
在赵荣面前,他没好意思提。
好在问题不大。
又等了十天,艾根才主动过来喊赵荣,鲁连荣终于等来了中条山来信。
只是
“要等到暮秋时分?”
“信上这么说的。”
“又是半年后!”赵荣眉头皱得更深,“师叔,信呢?”
鲁连荣也信递了过去,又说:“这信是封不平写的,转述了左盟主的意思。”
“魔教派了长老入郑州大道,与魔教边缘人马连灭几个背靠嵩山的势力,少林数名俗家弟子,也先后毙命。”
“因嵩山派被魔教牵扯,对华山派的行动要延后了。”
他在一旁描述,赵荣把信看完,冷哼一声。
“左冷禅休想瞒过我。”
“他被魔教牵扯是真,估计分不出太多人手,因此怕我衡山派从中作梗。”
赵荣朝泰山方向瞧去,“年前我便让师父写信给天门道长,若中原有大变故,就飞鸽告知。”
“既然左盟主的消息朝中条山中转了一下,决计不会有泰山派的消息来得快。”
“我没收到泰山派传讯,那说明此信内容有所夸大。”
“左冷禅是想暗度陈仓。”
“师叔,你已暴露,以后都不用上嵩山听戏了。”
天门道长虽然脾气爆,有时候不明事理。
但他疾恶如仇,颇有正气。
比左冷禅可信多了。
鲁连荣拄着拐杖,在澹真阁内走了两圈,他微有一丝落寞。
曾经走过的路,终究是断了。
不过,在转脸看向赵荣时,他又觉得嵩山左盟主没什么好留恋的。
鲁连荣谨慎询问:“你还有什么布置?”
赵荣道:“我亦叫师父传信给天门道长,若泰山派玉字辈那些人下山,就发急信到衡阳。”
“玉字辈想必会与中条山剑宗一道。”
“不可,”鲁连荣听罢直接摇头,“你对泰山派不了解。”
“天门道长那些师叔虽是贪色贪杯之人,但他们在门中颇有势力。”
“天门道长武功高,可粗枝大叶,你让他办这些细活,大概率会被察觉到。”
“届时左冷禅反要用你的算计来算计你。”
他的眼珠转了转,推测道:“左冷禅不用防备我,若给我假消息,只能是防备你。”
“因为左冷禅知道,我不可能与大师哥合作。”
“这说明,你已经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赵荣闻言,不由点头,“师叔言之有理。”
缓解片刻,他吐出了压在心上的一口气:
“好!”
鲁连荣黄澄澄的眼睛寻声盯在少年脸上,见他面露一丝霸气。
“我倒要领教一下左大师伯的高招。”
“他要灭华山,我便保华山。”
鲁连荣顺势道:“你最好悄声北上。”
“这是自然。”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赵荣略微思索,“入了夏,至少要比你们之前约定的期限早上一月。”
鲁连荣点头,提醒一声:
“华山的事不要勉强,以你自身安危为重。”
“另外,离开衡阳之前,提前三日告诉我。”
赵荣嗯了一声,又看向鲁连荣,想听听他有什么安排。
金眼乌鸦冷笑一声:
“你离开衡阳当日,老夫便杀尽嵩山耳目。”
“留着他们,已经没什么用了。”
……
四月初八,衡阳的农人们忌恨毛虫,便用黄纸来贴。
上书:“四月八日节,洞宾来借歇。仙风吹一口,毛虫尽皆灭。”
这一日。
金眼乌鸦也把农人们的黄纸贴在澹真阁楼的墙壁上。
而赵荣,则是带着一些弟子,在安仁斩杀了一群作乱的盗匪。
接近立夏,衡阳的虫子一下多了起来。
连一些魔教人马也出现在衡州府。
赵荣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对。
心中微生急躁。
衡阳西城的城头上,他目跳湘水,见大江浩瀚,野渡斜艖,天边云梯帘栊,光彩道道。
转而,又看向三秦大地。
“令狐兄,希望你已学成独孤九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