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宝死了。
死于他眼中已到末路犹在负隅顽抗的西山贼。
历史仿佛就是一个个轮回。
于王进宝更似如此。
二十年前,此人随陕甘总督孟乔芳征讨米喇印、丁国栋等反清回军时,每战必冲锋陷阵,以斩将夺旗为荣。
屡率数十人突袭敌中军,更曾领百余骑冒死突击青海怀阿尔顿部,一战名扬西北。
是谓“马踏定羌庙,鞭扫大草滩”,再世黑虎。
百人斩!
凭此凶悍,王进宝短短几年便从士卒升为从二品的副将,于陕甘绿营威名仅次于其上司甘肃总兵张勇,平凉提督王辅臣。
未想擅长斩将夺旗的他,却被另一个横空出世的黑虎斩了旗,劈了人。
许,天道真好轮回。
王进宝的死固然有轻敌因素,但更多的是拳怕少壮道理。
要知道一斧劈了他的“悍贼王五”足足比他小了二十三岁。
如果王进宝年轻十岁,恐怕死的就是王五。
不过,王进宝死的也算壮烈,对得起他一心效忠的满洲主子了。
望着脑袋都已经变形的王进宝,王五内心也是一阵唏嘘。
再给此人几年时间到了高位后恐怕就不会再亲自上阵。
这意味着想要在日后除掉王进宝,明军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伤亡。
单一個王进宝都如此厉害,想到陕甘绿营还有赵良栋、陈福、张勇等人,王五因为失血变得惨白的脸颊不由凝重起来。
远处,虎帅、袁帅的将旗在山腰间随风飘荡。
将旗下,两位老帅可能无比欣慰吧。
这一战,明军胜了。
斩将夺旗的后果极其可怕。
当年张献忠被豪格意外射杀,结果就是二十万西军瞬间崩溃。
王进宝的死同样也让清军全线崩溃。
只是最先崩溃的并非山脚下正与明军厮杀的西宁兵,而是右翼都司赵德威指挥的临巩兵。
临巩兵虽不如西宁兵、延绥兵、固原兵精锐,然仗着兵力优势死死抵住了攻击他们的明军。
袁宗第麾下总兵夏大灵三次率部冲阵,险些被清军当场射杀。
形势大好之下,赵德威自是有意建功,未想还没来得及得意,“前敌总指挥”王进宝那里出了事。
发现王进宝将旗已倒,赵德威当时就吓了一跳,以为西宁兵完蛋了,害怕被明军兜住断了后路的他胆寒之下都没派人往中军查探,就急忙率部后撤。
比起带有故意性质的延绥游击郑泰,赵德威的逃跑情有可原。
临巩兵一跑,结果就是仍在苦苦支撑的西宁兵被明军从三个方向夹击,加之主将战死,尽管西宁兵尚有两千多人,装备和兵力都优于明军,但此刻无论军心还是士气都降到冰点,不可避免的开始崩溃。
兵败如山倒,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王进宝的副将江威知道无法挽回败局,也没法抢回主将尸体的他不甘之下也只得下令撤退,免得全军覆没。
清军想撤,杀红了眼的明军哪里肯放他们走。
“宜将剩勇追穷寇!”
重伤的王五在瞎子万四等人搀扶下于山顶眺望,发现清军全线崩溃后立时让人传话给刘亨、应绍等人,尽力追击,务必歼灭更多清军,彻底把陕西绿营打疼,迫使其主帅陕西提督陈福不敢再派兵尾随明军。
无须王五特意派人嘱咐,刘亨、应绍等人也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早已各自率部追击已经崩溃的清军。
这一战可谓酣畅淋漓。
劫后余生的明军将士一扫心中憋屈愁闷,疯狂追杀那些不久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满洲走狗。
有亲人遇害的将士更是将满腔的怒意发泄到了对清兵的砍杀之中。
局面彻底成了一边倒。
急于逃跑的清军根本组织不了有效防御,在明军追击下变成一群被人赶的鸭子。
西宁绿营游击胡定国交战时率部在前面同明军死扛,撤退时却变成了落在后面的“炮灰”,眼见江威带人先跑,气的问侯了江威十八代祖宗。
这会骂又有什么用!
逃命才是要紧。
眼见明军就要追上自己,实在不想丧命的胡定国竟然带着几名亲兵抛弃大部分部下,径直朝山道边的树林钻去。
打过几次仗的人都知道,如果败了千万不要和大队人马一起跑,那样多半跑不了。
想要活命,人越少越好。
脑袋瓜子灵活的胡定国真就幸运的跑了,因为追上来的明军的确没心思分出人手去撵几个漏网之鱼。
山脚下到处都是清兵丢弃的兵器,累赘的棉甲东一件西一件。
被明军完全打怕了的西宁兵,同被狼群驱赶的山羊一般慌不择路。
跑到半山腰的胡定国因为不熟悉地形也在乱跑,途中被树枝绊了好几次,跌跌撞撞有一根险些戳瞎他的眼睛,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趴下来。
虽然很是艰难,庆幸的是明军没有发现他。
可怜的是胡大人这一跑,归其指挥的几百名士兵瞬间便没了主心骨,在明军的追杀下很快伏尸一地。
上百个清兵眼见跑也跑不了,打也打不过,索性放下武器跪在地上向明军乞降。
“都他娘的自己找绳子把自己捆了,老子现在没功夫理会你们!”
总兵应绍实是分不出人手看管降兵,索性由他们去,哪怕趁机跑了也没办法。
把降兵就地杀了也不是聪明人做的事,因为那会让疲于逃命的清兵狗急跳墙。
明军死伤的将士太多太多,应绍实在是不愿活着的弟兄再无谓牺牲。
前方逃跑途中的清军由于受地形限制,很自然的开始拥堵,进而发生推搡。
为了活命,一些老兵甚至拔刀砍杀自己人。
有两个军官还算清醒,见这样下去大伙说不定都得完蛋,便出面试图弹压溃兵,哪曾想吆喝了两声就没了声音。
竟是被只想活命的士兵给宰了。
没有人维持秩序,混乱便无形放大数倍。
乱杀开始。
一段只有几十丈长的狭窄山道,被自己人砍倒的清兵多达上百人,只因这条山道只能同时容两个人过去。
而要通过的清兵却有上千人。
宁可踩着别人的尸体过去,也不愿被别人踩着自己过去。
活下去的才是人,死了的不算人。
不少才十五六岁的绿营新兵被这一幕直接吓哭,在那哇哇乱叫。